公元696年,他独自登上燕昭王搭建的黄金台,只见落木萧萧,苍茫萧瑟,千山瘦骨嶙峋直插云霄,一如此时的他,一身硬骨挺立在天地之间!
那浮云空悬着虚情假意!那寒风吹冷了一腔碧血!青衣消瘦,瘦若游丝!长发迷乱,惊若孤鸿!君也曾鲜衣怒马、踏浪从天降!他想起知音的琴,想起追风的剑,却剑在鞘,不得出!他耳边想起荆轲的“士为知己者死”!仰天长啸,脱口而出——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泣血的诗句沾染了幽州黄金台,天地之间万马齐喑,万籁俱寂,万兽低首。独陈子昂迎风落泪,堂堂七尺男儿以灵魂撞击宇宙,空谷回音,一道红渗出诗行,至今血流不止!
此人正是初唐傲骨诗人陈子昂!他写下了千古绝唱《登幽州台歌》,惊天地泣鬼神。
陈子昂(一说659-700/661-702)诗风骨峥嵘,寓意深远,苍劲有力,有《陈伯玉集》传世。
陈子昂的家族是当地的豪族,其父即有任侠之风。陈子昂少年时不喜读书,好任侠习武,结交豪杰。十八岁时始发奋读书。中进士后,曾上书武则天,被擢为右拾遗。
陈子昂与司马承祯、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称为仙宗十友。
其诗风骨峥嵘,沉郁顿挫,纵横捭阖、苍劲有力。一洗齐梁诗歌靡靡之音,硬骨冲天而出!
陈子昂的诗歌创作,鲜明有力地体现了他的革新主张,《感遇诗三十八首》正是表现这种革新精神的主要作品。
感遇诗三十八首(摘选部分欣赏)
作者:唐*陈子昂
其八
吾观昆仑化,日月沦洞冥。
精魄相交会,天壤以罗生。
仲尼推太极,老聃贵窈冥。
西方金仙子,崇义乃无明。
空色皆寂灭,缘业定何成。
名教信纷藉,死生俱未停。
其二十五
玄蝉号白露,兹岁已蹉跎。
群物从大化,孤英将奈何。
瑶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
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
其二十六
荒哉穆天子,好与白云期。
宫女多怨旷,层城闭蛾眉。
日耽瑶池乐,岂伤桃李时。
青苔空萎绝,白发生罗帷。
其二十七
朝发宜都渚,浩然思故乡。
故乡不可见,路隔巫山阳。
巫山彩云没,高丘正微茫。
伫立望已久,涕落沾衣裳。
岂兹越乡感,忆昔楚襄王。
朝云无处所,荆国亦沦亡。
其二十八
昔日章华宴,荆王乐荒淫。
霓旌翠羽盖,射兕云梦林。
朅来高唐观,怅望云阳岑。
雄图今何在,黄雀空哀吟。
组诗在艺术上继承了《诗经》和屈赋的比兴手法,一扫六朝浮靡习气,用词大胆,意象跳脱驰骋,直抵心灵。
公元679年,陈子昂出三峡,写下五言律诗
度荆门望楚
作者:陈子昂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陈子昂开创了盛唐诗歌的硬骨气象,几乎受到后来的大诗人、大文豪们一致的推崇。杜甫说他“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王维、孟浩然也受到他的启发;韩愈赞他“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据史料记载,李白在蜀中漫游时,到过初唐武则天时期的大诗人陈子昂的家乡梓州射洪,在陈子昂读书的地方参观其故居。曾随武攸宜守幽州。
他的诗歌慷概激昂,风骨强健,其《感遇三十八首》《登幽州台歌》尤为,他所提倡的诗歌要有“风雅”“兴寄”和“汉魏风骨”,以复古为革新的理论,为盛唐诗歌的到来开辟了方向,李白对他十分推崇,后来李白所作的《古风》,就是在陈子昂《感遇》等诗影响下所作的作品。
李白受陈子昂的影响很深,他的古风五十九首,模仿《诗经·国风》而写,但他主要借鉴的对象是陈子昂的诗。李白有一首名篇《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其中说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就模仿了陈子昂这首《度荆门望楚》的口吻。其实李白许多诗歌的用词、典故都引用或模仿了陈子昂。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李白〔唐代〕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影落明湖青黛光。
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
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
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公元713年,李隆基扳倒了太平公主,把年号改为开元,昭示着一个新的开元盛世的到来。
随着开元盛世的到来,大唐之气摧枯拉朽,荡天而下,也构筑起胸怀大志的诗人行侠仗义、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游侠梦。那时,李太白仰天长啸,天门中断、楚江开阔,一位狂放不羁的青年诗人飘然若仙。那时,王维已然别过山东兄弟,手中的茱萸换成了素琴一部,琴音缭绕,却贯天!
过三峡入荆门,即是楚地。李白重走了陈子昂当年的路线,写了几乎如出一辙的一首《渡荆门送别》,而在公元679年陈子昂已经写过一首《度荆门望楚》。
渡荆门送别
李白〔唐代〕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送行舟。
陈子昂的五言律诗
《度荆门望楚》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仔细对照两首诗,几乎手法、行文、用词、写意乃至气质都是如出一辙!可以想象李白有多么推崇陈子昂!
陈子昂这首五言诗,还启发了后来的诗佛王维、诗星孟浩然,深深影响了两人的诗风。
中国诗歌审美高度与诗歌格局,自屈原以来,诗歌开辟了忧国忧民的具有民族与家国高度的审美意识,后世步其后尘者众,独辟蹊径者有之。这就为中国诗歌奠定了坚实的家国情怀的基础。
不管后期的边塞诗,还是田园风,凡流传千古的,大凡与家国情怀有关。比如王昌龄、高适、王维、王之涣、岑参等唐代重量级的诗人作品,或大气磅礴,或浑厚深沉,或雄浑激越,或飘逸峭拔,皆把个人命运与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
李白与陈子昂皆出身富家子弟,皆任侠豪放。若论鲜衣怒马少年时,陈子昂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然,一个放浪形骸山水之间,一杯酒至今迷醉!一个幽州台孤独狂放,一首诗至今血流不止!呜呼!真正的诗人皆有一颗为国力的心,皆有一腔碧血奔流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