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永
北宋大诗人苏轼有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人们总希望在所到之处留下自己的印记,这样也不枉到人世间经历了一场。苏轼是对中国文化具有重大影响的人物,《红楼梦》同样标识着他的影响痕迹。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贾母、刘姥姥一行人来到拢翠庵歇息,妙玉邀约宝钗和黛玉,一起去吃梯己茶,贾宝玉悄悄地随后跟了过来。只见妙玉另拿出两只杯来。 一个旁边有一耳,杯上镌着“䫫瓟斝”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 妙玉便斟了一斝,递与宝钗。
这“梯己茶”用的水是妙玉精心从梅花上搜集来的雪水,得之不易,盛茶水的茶具也是的珍贵。《说文》曰:“斝,玉爵也。”,斝是古代中国先民用于温酒的酒器,也被用作礼器。这里用来盛茶,无非是为了突出茶具的名贵。杯上的字迹表明,这只茶杯曾经被晋朝的大富翁王恺把玩、珍藏过;后来到了宋代,又成了皇家收藏的宝贝。大文豪苏轼正是在皇宫大内中见到了这只茶杯。
苏轼是四川眉山人,“秘府”指古代称皇家收藏图书、珍玩的秘密场所。“宋元丰五年四月”,即公元1082年,苏轼这一年在什么地方呢?当时,苏轼遭受“乌台诗案”的打击,正贬官在黄州(湖北黄冈),担任团练副使。也就是说,苏轼当年根本就没有在京城汴梁,他作为罪臣被监视、居住在黄州,不可能到皇宫里去鉴赏这只茶杯。
《红楼梦》为什么偏偏要强调“宋元丰五年”呢?笔者联想到了苏轼在黄州创作的千古名篇《赤壁赋》:“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苏轼先后写了前、后两篇《赤壁赋》,诗书风流,卓绝超妙,是古往今来的读书人竞相法的文章样板,很多人都耳熟能详。这“壬戌之秋”正是“元丰五年”秋天,苏轼与朋友们泛舟赤壁之下,好不逍遥自在。对苏轼这样的风流雅事,曹雪芹不会不知道。
之所以在这只茶杯上点明时间、年份,应是曹雪芹有意为之。
看来,问题就隐含在妙玉斟给宝钗的“斝”上,这只玉杯的主人不简单,它彰显着妙玉高贵的身份。“王恺”“苏轼”作为一个文化符号,被琢玉工匠镌刻在这只玉杯之上,代表着富贵,代表着文雅。实际上,妙玉当时分别给宝钗、黛玉、贾宝玉斟茶所用的茶具,并不符合古代器物的固有形制,都是曹雪芹凭想象创造出来的物品。这也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描写事物的惯用手法。
不过,也有红学家们要对这些虚构的物品较真,就连的小说家沈从文也没能幸免。“虚构”是小说的灵魂,作为老作家,沈从文先生似乎忘记了《红楼梦》是篇小说。解放后,他华丽转身,成了文物专家,自然对玉器、犀角之类的古玩见多识广。1961年8月,沈从文先生在《光明日报》上撰文,对人文版《红楼梦》的注释提出商榷。他认为,作为葫芦器的“䫫瓟斝”,当是明、清流行的物品,不可能被晋人、宋人赏鉴,这犹如“宋版《康熙字典》”一样可笑。“䫫瓟斝”与“点犀䀉”都是作者曹雪芹故意设计出来的假古董,意在讽刺妙玉的为人“做作、势利和虚假,清洁风雅多是表面上的”。沈先生的文章对文物的鉴别基本正确,却伤及了那些维护妙玉的红学家们,他们纷纷起来反驳他的观点。
妙玉当然不是贩卖假古董的小贩,她的高洁也并非出于假装、做作。只是再高洁的灵魂也无法逃离污浊的现实,孤高自赏的妙玉“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曹雪芹内心也曾经调侃过妙玉的洁癖、迂直,然而对她终“零落成泥”的悲惨命运还是报以了巨大的同情和无奈。
《红楼梦》“字字看来皆是血”,曹雪芹故意设计出来的古董茶具,其实大有讲究,只不过隐喻的对象却是那些喝茶的人。“䫫瓟斝”谐音“班宝假”,民间谚语云:“假不假,班包假,真不真,肉挨心”,这是在寓含、针砭宝钗之假。林黛玉喝茶用的是“点犀䀉”,谐音“点犀窍”,运用了李商隐“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诗句典故。《红楼梦》还形容林黛玉“心较比干多一窍”,都是在称赞林黛玉的聪明无比。
苏轼的大名出现在《红楼梦》描写的一只玉杯之上,虽然只是闲散一笔,但从“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字句分析,曹雪芹熟悉苏轼的诗文。苏轼的传奇身世、道德文章对曹雪芹产生了深远影响,甚至有红学家还研究得知,连“曹雪芹”这个名号都出自于苏轼的诗句。
明清时期,苏轼风靡一时,他的诗文大行其道,成为文人的典范。《红楼梦》第二回,贾雨村纵论古今,“正邪两赋”中谈及的人物“朝云”,就是苏轼年轻美丽的小妾。她能歌善舞,善解人意,在苏轼穷困潦倒的时候,始终不离不弃,陪伴他度过了人生苦难的岁月。《红楼梦》对朝云充满敬意,也是在表达对苏轼的崇拜。苏轼践行的诗文书画,红袖添香,豪迈超然,快意人生,这不正是《红楼梦》大观园里的痴情儿女们追求的理想人生境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