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有德,声闻于帝,帝以二女妻之,琴瑟和谐。大舜南巡,登遐苍梧,英皇追之潇湘,泪染斑竹。凤竹美人,潇湘流水。灵均【湘夫人】曰:“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公主下降相会,美妙的情景。
然而细读尚书,问题来了。
问题一:娥皇女英出嫁时芳龄几何?
此节诸本正义注疏内传外传家语世说均不见记载。按【尚书·尧典】:“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朕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尧帝在位七十年时,才有传位之意,于是四岳都推举大舜,才以娥皇女英嫁给大舜。又按正义孔安国云:“尧年十六,以唐侯升为天子,在位七十载,时八十六,老将求代也”,【史记·五帝本纪】集解“皇甫谧曰:“尧以甲申岁生,甲辰即帝位,甲午徵舜,甲寅舜代行天子事,辛巳崩,年百一十八,在位九十八年。”则尧嫁女舜娶妇之时,尧帝已八十六岁,若娥皇女英其时豆蔻年华佳人二八,则尧帝七十而生女。
按医学正常人类,通常过六十岁则已不能生育。然而也有例外,国外有九十老太生女者。何况在神奇的中国,某广告语杨振宁老先生八十二岁时还有“我能”的豪言壮语。更何况神奇的中国的更神奇的古代,老子硬是拖了李老夫人九十来年才肯出来,李老夫人还不一百好几。
而考古学家根据出土分析,三皇五帝时平常人人均寿命二十来岁,而尧舜禹三皇五帝之尊,自然不同凡响,个个硬是活过百一二十,比老寿星还老寿星,羡慕得有现代医疗体系保障的现代人整天挖古墓。尧老宣扬“我能”,七八十岁生个把女儿,也只算得小菜一碟。
然而尧帝是神,历史上还是人,我们不能搞偶像大神崇拜,要把他当正常人看待,从人——正常人的角度看尧,尧帝迟到五十多岁六十岁还能生儿育女,比较靠谱。
好,就定在六十岁生女。那二女出阁时少约芳龄二十六岁左右。正常一点应该三十一二。现代遍地都是二十六七还没出嫁的姑娘,各位姑娘师太们看见古人可以松口气了。
问题二:女英娥皇二位美女公主性格如何?
这个问题也是多本未载。这问题其实和第一个问题大有关联,应该联系在一起说。第一个问题完了,马上就有疑问了:既然尧帝的二位公主聪明美丽,又是金枝玉叶,谁不想当驸马金龟,直接靠裙带关系就进入中央政治局。这位说当时人都高风亮节,那位就得不信了:当时不是还有四凶丹朱吗。啪!不要胡说,听我慢慢道来。
古代女性讲究德容言工,【史记·五帝本纪】集解中仅引二女嫁后以智慧助舜脱困数则,言工二字都道着,智商那是相当高的,然而智商高不等于情商也高,容貌古来都说是美女,也不会和事实偏到那儿去,然而却不及二女性格如何。
倒是一本后人编的【列女传】轻描淡写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列女传卷之一·母仪传】云:“二女承事舜于畎亩之中,不以天子之女故而骄盈怠嫚,犹谦谦恭俭,思尽妇道……”,列女传作者读书半解,臆想胡编瞎凑,乱改史籍书经,歌功颂德,没几分事实,况且“天下称二妃聪明贞仁。……君子曰:‘二妃德纯而行笃’”仁德二语是结婚后的事,而犹且不敢乱说,不足引证。还得从尚书中来找线索。
我们来看【尚书·尧典】记载传位选贤一段:“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闻。如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尧帝为何要把二女许给舜,是为了“观厥刑于二女”,为什么要观厥刑于二女,是因为四岳说大舜有圣德,四岳说大舜有什么圣德,那是:“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翻译过来就是大舜家中老爸顽劣,就是四川叫做二杆子的,老妈后妈唠叨骂街,即北京人说的泼妇,红楼梦管叫“泼辣,辣子”,老弟狂傲骄慢,上海人唤作港,放现在一平常人任谁处在这样一个家庭估计都得赵本山一样“能逼疯”,而大舜真不是一般人,硬是在这样的家庭中能够和好稀泥,成功创立和谐社会,建立五好模范家庭,蒸蒸乂,不至于犯法出事。
尧帝一听,这人牛啊,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名下难负,朕得试试他。怎么试呢?尧帝这么一转念间,想到了自己家还没嫁出去的把自己烦得不行的两位老姑娘,当时十六七为女儿出阁正龄,拖到二十不嫁,父母都得着急了,尧帝想,俺家两个丫头都二十六了,正好拿来试舜,一则出脱了压底货,一则找到了接班人,一举有两得,何乐而不为。
所以尧帝一听四岳的话,心里那个高兴。于是马上“女于时”。尧帝为什么要拿女儿的终生幸福去试验一个毫无瓜葛的年轻人,何况就算要试,赔一个女儿进去也就是了,干嘛还要再买一送一搭进去一个赔两个女儿。以帝尧之钦明文思,能做这样的糊涂事吗?当然不会。
何况要试一个人处内人际能力如何,必然要给有难度的题,才能因难显能,所谓骏马行蚁封方显神骏,【史记·五帝本纪】说:“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如果是很好相处的两个人,二位公主温柔和静,是根木头都能处好,又怎能看出大舜的处内能力呢,又何必要待能把“父顽母嚣象傲”都处到“烝烝乂,不格奸”大舜来相处以试验呢,这不是大炮打蚊子,牛刀割鸡仔吗,能试出什么来。
【金圣叹批水浒传】第二十二回景阳冈武松打虎一节连批几个:“虎是怒虎,方显人是神人,“方才显出打虎异样神威”,正因为武松打的虎是猛虎,才能显出武松武艺高强来。你要试看武松的打虎高强本事,也不会扔两只猫儿给他。然后自己在一旁施施然“观厥刑”。
再来看【尚书】,尧典说:“帝曰:畴咨若时。放齐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嚣讼,可乎。”正义云朱即丹朱。【史记·五帝本纪】云:“尧曰:“谁可顺此事?”放齐曰:“嗣子丹硃开明。”尧曰:“吁!顽凶,不用。”集解引【帝王纪】云:“尧娶散宜氏女,曰女皇,生丹硃”,尧帝对自己儿子的评价,【尚书】是“嚣讼”,【史记】是“顽凶”,都没有一句好话,都快直接骂畜生了。【五帝本纪】又曰:尧知子丹硃之不肖,不足授天下,於是乃权授舜”,皇甫谧注云:“尧娶散宜氏之女,曰女皇,生丹硃。又有庶子九人,皆不肖也”。
虽然俗话说龙生九种,九种不同,不能因为一个儿子不肖就说人所有儿子女儿都不肖。但是尧帝毕竟不是鳞甲类动物,还是活生生的人,遗传学上遗传基因绝大部分是相同的。皇甫谥更是把尧帝的家谱搬出来,说人尧帝生了九个儿子,九个儿子还都不肖,所以帝本纪中帝尧还给大舜的公务员考试增加了难度,添了九道附加题,“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大舜真是要哭了:你一家子是不是都买不出去都要卖给我呀,俺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史笔书经中常用互文并见笔法,多如牛毛,如【尧典】中‘乃命曦和钦若昊天’一节下注疏好几个:“四時同之,亦舉一隅”,“昧谷曰西,則嵎夷東可知”,“北稱朔,亦稱方,言一方則三方見矣”,等等,则“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以九男不肖,则以二女妻之以观其内,以二女何可知”,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是因为九男不肖,以二女妻之以观其内,那自然也能说明问题了。
【史记】为贤者讳,故为此互文隐写笔法,含于文中,略不明及。【列女传】作者读书不敏,此段不明文义,只知抄书,不采它。而【史记】并非没记,【尚书】也不是没书。【尧典】‘女于时’之后:“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嫔者,行妇道于虞家,舜以圣德,能力超强,才能“厘降二女于妫汭”,才能令二女“嫔于虞”,所以尧才有可观,不然,要换了一般人,想“厘降二女”,还“嫔于某”,嘿嘿,没门。
【五帝本纪】:“舜居妫汭,内行弥谨。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说是正因为大舜圣德,才能让“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也才显出了大舜降龙伏虎的圣德,也就是说,可以想见,如果不是圣德的大舜娶了二位公主,那二位公主就是怎样一副场景,那还不“以贵骄事亲戚,甚无妇道”,说不定更惨,参观后世尚主者也可以想见一二,有几个有胆子敢打金枝的,何况还是凭着醉了才有这胆量,放他醒着,借三个胆子也不敢。
【山海经·中山经】云:“洞庭之中,帝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是在九江之间,出入必以飘风暴雨”,出入必以飘风暴雨,再结合【离骚】兰茝飘风之喻……然而神话且作壁上观,不足为实凭。
又,接上一个问题,二女本就聪明漂亮,如果二女还温婉和静,争当驸马上门的人比买《阿凡达》门票的人排的队都长,何必要拖到二十六七让八十多岁的老爸皇帝还有着急操心呢。
所以尧帝一听大舜“父顽母嚣象傲”还能“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内事外交能力这么强大,心里那个高兴啊,家里两只别人都不敢要也没本事要的河东狮终于有着落啦,哈哈。于是赶紧张罗把两位老姑娘嫁给虞舜,“观厥刑于二女”,坐看打虎英雄虞舜如何降伏两只河东狮,实实在在的坐山观虎斗。“女于时”,“于时”二字可见尧帝是多么的急迫,生怕虞舜反悔要退订单,赶紧立时的把女儿嫁出去,也可见平时尧帝被两位张狂吵闹堪比还珠格格的公主女儿骚扰得多么幸苦,还有苦不能言说。
尧帝毕竟高出常人多多,常人这个时候不知高兴成什么样了,俗,尧帝高人,按抐住欣乐不动声色地缓缓说出四字:“朕其试哉”(潜台词是:小子,轮到你倒霉了,哈哈),回后宫时过门槛估计也折屐了。当皇帝也不容易啊。
等到大舜费尽经天纬地之才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尧帝家的九牛二虎给降伏下来,“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帝曰:钦哉”,观到大舜把两位母老虎都降伏得服服帖帖,夫和妻美,举案齐眉,夫唱妻随,帝尧这才抚髯点头赞叹道:果然牛逼。
第三个问题:潇湘竹泪。
要说大舜,那是真有本事,两位辣子公主都给感化得服服帖帖千依百顺的做老婆,感情好到死后还一直追到潇湘水边,哭得竹子生斑,改变植物基因,为中华创生了一例新物种,前辈圣人,我辈自叹不如,克勤己德。
程季常读书不敏,不知法大舜圣德,是以拄杖落手心茫然,也算活该。为何二女出嫁前嚣闹非凡,出嫁后千依百顺,对老爸及别人泼辣,而对老公温柔呢?是二位公主是双面娇娃,还是大舜圣德钦明方能化河东狮为绕指柔呢?某不敢断言,仅小说众多原因之一以供参考。
古代女子对性行为尤其看重,女孩子对于和自己初次性行为的男子往往一往情深至死无二,所以【射雕】中穆念慈一和杨康欢好就矢志靡他,【神雕】中小龙女将尹志平恨得恨不得亲手杀死,而终南山上受重伤时尚且:“目光缓缓自左向右瞧去,低声问道:“尹志平呢?”小龙女向他凝望片刻,但见他道袍上鲜血淋漓,脸上全无血色,不由得万念俱灰,颤声道:“过儿,我的清白已为此人玷污,纵然伤愈,也不能和你长相□守。但他……但他舍命救我,你也别再难为他。总之,是我命苦”,杨过抱着还对尹志平这般温柔的说话,还害怕杨过吃醋立时取了尹志平性命先要杨过答应不要难为他,全不顾杨过心里醋坛子倒了一地。
【鹿鼎记】中一代美女阿珂对韦小宝动辄打骂以之,失身之后也对韦爵爷温柔得滴蜜,成全了这小无赖子。女英娥皇与大舜是否是因为如此,则不得而知。
婚后二位公主与虞舜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用聪明智慧辅佐大舜,度过一个有一个难关,终成一代明君,小说话本的结局也不过如此,而这却是人间实事,令人钦慕。一众如何以聪明相助丈夫的各大细节,三位如何夫妇一体,琴瑟溶溶,都不必细说,自看【史记·五帝本纪】集解索隐、【列女传】便知。现在要说泪染潇湘斑竹的故事了。
大舜陟帝位之后,南巡,崩於苍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为零陵。张华【博物志·史补】云:“舜崩,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二位美女追虞舜于苍梧之野,恸哭于潇湘修竹之下,泪洒幽竹,龙吟细细,湘水冉冉,美人含泪,梨花带雨,幽竹一丛,冰月一轮,曲水一湾,景象清美,多么唯美的画面。
唐高骈诗云:“虞帝南巡去不还,二妃幽怨云水间。当时血泪知多少?直到而今竹尚斑”,令人感赞美。【舜典】: “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五帝本纪】:“舜年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於苍梧之野”,则舜与女英娥皇伉俪结合八十载,比金婚还金婚,美眷佳侣,幸福长久,令人赞慕。舜三十与二女结合,登遐时壽百一十二歲,二女结婚时二十六,舜死时二位公主一百有八岁。
想林青霞张曼玉诸位美女保养有得容颜常在,然而年仅五十仍然已显岁月痕迹,然而已经羡慕刹数亿青春美少女了。虽然古代不老长生者多,麻姑不知几万岁,宛然如少女,天山童姥九十六岁还如女童。
然而人还是人,两位公主帝子寿逾百龄,即便保养有法,也敌不过岁月的飞刀。不知二位公主闻舜帝崩时,以百岁之躯追于潇湘,带随从如云排场比乾隆下江南耶?骑马耶?坐车耶?扶邛耶?估计是徒步走的,也许坐了会儿车,然后两位百余岁的老人家扶邛藜拄龙头拐杖蹒跚而行,一直从老家河南走到湖南。
曰若稽古,遥想先辈,潇湘水畔,幽竹之下,两位老太太清泪如雨,竹为之斑,这是一副多么……额,多么哀婉的情景,歌曰:“我能想到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有情如此,夫复何求,两位公主节哀!
太白诗曰:
“九疑联绵皆相似,
重瞳孤坟竟何是?
帝子泣兮绿云间,
随风波兮去无还。
恸哭兮远望,
见苍梧之深山。
苍梧山崩湘水绝,
竹上之泪乃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