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宰相晏殊开启婉约词风,但集大成者却是他看不起的风流才子柳永。
柳永一生落魄,高的官职也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但正是官场上的失意,造就了他文学上的成就。“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可见影响之大。
喜欢他的那句“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写出江南的美好景致;喜欢他的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写出他对功名的不屑;喜欢他的那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写出与恋人分别的不舍……
01 年少游历江南,乐不思蜀
18岁时,柳永准备赴京赶考。由钱塘入杭州,江南风景美如画,都市繁华惹人醉。柳七公子看花了眼,这一沉迷就是六年。
这六年,是柳永快乐、幸福、自在的时光。文人多风流,看到如此天堂美景,岂不吟词作对?他流连于烟花巷陌,青楼楚馆,提笔为歌妓舞女填词,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职业词人。
他的那首《望海潮·东南形胜》,一经传唱,广为传诵。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上片描写杭州的自然风光和都市繁华。“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句式相同,句尾押韵,读起来朗朗上口,眼前好像自动浮现出一副美丽的画卷。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由市内说到郊外,只见钱塘江上,树木葱葱,潮水澎湃,美不胜收。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又从郊外转到室内,坊间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豪奢”直言市场的繁荣,市民的富裕。
下片重点描写西湖美景。杨看到西湖美景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苏轼见到西湖美景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高度凝练,写出西湖的美艳。相传150多年后,金主完颜亮读完这一句,深深赞叹,被里面描绘的钱塘繁华深深吸引,产生了攻宋的念头。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采用互文的手法,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湖面上都荡漾着优美的词曲和采菱的歌声,人们划船游湖采莲,一片欢声笑语。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写出了达官贵人游乐的场景。成群的马队簇拥着高高的牙旗,一个威武而又风流的地方长官在此饮酒赏乐,寄情山水。
《望海潮》词牌,是柳永,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评价这首词“ 承平气象,形容曲尽”。历经千年,柳永的这首词依然是描述江南美景、生活繁华的诗篇中熠熠生辉的那颗明珠。
02 科举落第,不屑功名
六年后,欣赏完江南的大好风光后,柳永踏上了去京城赶考的路。他满以为,以自己的满腔才华,一定会考中状元郎。结果,他什么功名也没中。本就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的他,挥笔写出了这首的词《鹤冲天·黄金榜上》。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龙头”是状元的别称,这句话是说,自己大意了,没有金榜题名。开头就给人以意气风发之感。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即使是很开明的朝代,也会有有才之士落榜,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句话由个人的遭遇延伸到古今才华埋没之士,大大提升了这首词的空间感。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儒家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柳永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渴望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奈何时运不济,偶然落榜,为何不随心所欲的游乐呢?何必为功名患得患失?
“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做一个飞流才子,为歌妓填词作曲,即使身着白衣,也不亚于公卿将相。这样的生活岂不美哉!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在那歌女居住的街巷中,摆放着彩绘的屏风,幸好,意中人就住在这里,值得我细细地追求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与歌妓舞女待在一起,共享人生风流,才是人生一大乐事啊!时光易逝,刹那之间,何不忘却功名,饮酒作词,听曲赏乐,及时行乐?
如果说上片还有柳永落榜的悲愤、无奈,下片词人的情绪已然得到平复。功名普通浮土一般,何必那般在意。
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无论得意还是失意,我们都不应该沉溺其中,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享受生活,积极面对。
03 烟花巷陌,沉醉其中
或许柳永天生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词人,他视青楼楚馆的歌妓为知己,他体察下层劳动人民的辛苦,他把宋词变“雅”为“俗”。
烟花巷陌,市井楼台,皆能听到演唱的柳永的词。他的词太通俗化了,平民百姓都可以听懂,极易勾起他们的情思与共鸣。
然而当时的社会,歌妓的身份低,达官贵人柳永时常与歌妓在一起,注定是被士大夫瞧不起的。晏殊认为他的词是萎靡、不雅之作,宋仁宗奚落他,让他去专业填词。
如果柳永生活在现代,是流行乐坛的一哥。只可惜生活在那样一个阶级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他只能以更加游戏人间的态度,来面对内心的矛盾、落寞。
从此,他沉醉于烟花巷陌,奉旨填词。在此期间,他了100多个词牌名,大量创作慢词,使慢词与小令平分秋色。
他的那首《雨霖铃·寒蝉凄切》家喻户晓,成为婉约词中的金曲。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雨霖铃》的曲子,来源于杨贵妃自缢于马嵬坡,玄宗对她的思念。这首曲子浸透了哀愁凄凉,用于柳永离开京城,与爱人分离,正为合适。
“自古逢秋悲寂寥”,想起秋天,就给人以肃杀凄凉之感。“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初秋的蝉声穿透力极强,极具悲伤。“长亭外,古道边”,在这分别的长亭,夕阳西下,黄昏将至,一场迷蒙秋雨刚刚过去,无疑又增添了词人的离愁别绪。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在京都城外,设帐饮酒送别,千言万语竟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处开口。依依不舍之际,船上的人已催着离开。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词人牵起恋人的手,细细观看,今日分别,不知何时再相见。四目相对,泪眼婆娑,满腔情意,话到嘴边,竟说不出来。一句朴素的白描,就让一对恋人的伤心落魄跃然纸上,这就是所谓的“语不求奇,而意致绵密”。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客船还是准时开动了,对方的身影逐渐变淡、消失,千里迢迢,一片烟波浩渺。一个“念”展开了词人的想像,“去去”和“沉沉”,叠词的运用,显得情感绵长悠远。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自古以来,多情之人,总会因为离别而伤心,如果发生在一个清冷的秋天,这种伤感更浓郁。由个人的际遇联想到自古以来的离别之人,极易引起人的共鸣。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分别之时,因为伤感贪杯,醒来在哪里呢?“柳”“留”谐音,留不住的深情,“残月”,分开后的难再团员。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分别之后,就算有再美的风景,再好的时光,也只是虚设,佳人不再,向谁诉说呢?结尾问句作结,言有尽而意无穷。
清代沈雄编著的《古今词话》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苏东坡有一天问友人,自己的词,比起柳永的词怎么样?朋友就说,“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可见,这首词流传度之广。
这首词在元代戏剧中也能找到影子,《西厢记》中,张生张生和崔莺莺在一个凄凉的深秋分别,离别之后的张生酒醒梦回,思念着远方的崔莺莺。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离别时常发生在人们的生命中。能够把离别之情写得如此细致、深邃的唯有柳七公子一人。
上帝是公平的,在官场上亏欠了柳永,就在才情上补偿他。有人说他的词,意境太窄、用语太俗;不像秦观,同样写男女之情,高雅了许多。
我却不这样认为,柳永词贵在通俗,浅显易懂,才勾起了我们的情愫。
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真情实感为重要。
柳永做到了,他以另外一种方式让世人铭记,他的词,天地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