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晴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南宋·戴敏《初夏游张园》
所有写枇杷的诗中,喜欢的是一首。因为满满都是初夏的光影、色彩与气味。满满的,都是闲暇,都是人世间的欢悦。
像印象派的画。背景里,大笔涂抹着青灰的天,从半透明的云层中漏下忽明忽暗的阳光,照射着树木葱郁的大地,照射着涨满水的池塘,染出深浅变幻的无穷绿意。在这青与绿的光影里,跳跃、浮动着耀眼的黄:乳鸭是一朵朵娇小的嫩黄;于温暖的明黄中掺数点生涩之青、带一抹胭脂之红的,是成熟的梅子;灿然如金的,是缀满树梢的枇杷,它们由点成阵,喷薄而出,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景色里有人。衣着轻薄鲜艳的人们,与这片生机盎然交融。有人歌,有人舞,有人饮,有人醉,有人笑,有人拍手,有人追逐,有人爬到了树上,尽情摘取那黄金颗粒一样的果子。
空气中裹含着些微的水汽,带来令人体感舒适的湿度。草木与花果的香气飘荡,夹杂着刺激的酒气,这感觉真是美好。而那一树枇杷,其醒然入目的惊喜,果肉裹入舌尖时那清新的甘酸滋味,则是这美好一日的精华所聚。
枇杷成熟,总在梅雨季。这半潮晦半明媚的季节,雨丝镇日斜,浓绿满平芜,人住高楼,偶尔向窗外望一望:那么广漠的雨意与绿意,静悄悄地蓬勃着,自然界无拘无束不管不顾的生机,斑鸠在远近各处“咕咕”地啼叫,空气中浮动白兰、栀子、合欢的花香,这一切,是有点让人感到寂寞与惶然的,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时刻,一棵挂果的枇杷树,是很能提振情绪的。我们小区里就有这么一棵。小区建成时就在那里了,从小区的任何角落,都张望得到它。每年六月中旬,准时的,金弹珠一样的小圆果子,将绿叶遮得几乎都看不见了,映着天光,灿然满目,只觉得纵使流光如金,此刻也被这一树收拢来,心中豁然开朗,甚至快乐起来。
这棵枇杷树长得很高大了,走到树下,要尽力地仰头才能看到树冠。爬是无论如何爬不上去的。总有鸟儿来啄食,站在树上吃一会叫一会,有时候还挥动翅膀厮打,羽翼带起的风声,在树下听得分明,颇有些观看武侠片的感觉。偶尔在地上捡到几粒果子,已是熟透了的,果皮很容易撕开,塞进嘴里,不禁攒眉:酸!但耐过初的酸之后,就有一抹轻甜接上来,于是人就满意了。
本地的枇杷树,多集中在老城区。自从东西南北都往外扩建出繁华新城之后,老城区的人越来越少了。大白天的,往往都很安静。楼房高不过四五层,树木都长得高大,树冠如云,碧沉沉的罩下来。爬山虎的藤蔓一路向上,覆盖屋顶。人站在檐下,感觉眉眼里都带着点青黛之色。水泥砖墙剥落斑驳,墙头垂下蔷薇花藤。墙角有青苔黯黯。巷道窄,窄到汽车停不进去,所以越发清静。
家家都种了花草。不济,也会从空调外机的顶盖上,垂下一株吊兰。或用破脸盆种了葱蒜,旁边晒着湿拖把。阳台外伸出长长的晾衣竿,挂满各色衣物。褪色变形仍未舍得丢弃的内衣裤,与式样新潮颜色娇艳的女裙,并肩陈列。碰上晴天,家家都各尽所能地晒被子,被面多是老样式,红红绿绿大花大朵,年轻人鄙夷的土气与艳俗,在老城区的阳光下,却只觉合心意的美丽。
从糊了旧报纸的窗下经过,听见屋里人忽然抬高声音说话,往往是老年人的声音,只言片语,落在行人不经意的耳朵里,梦话一样含糊。炒菜入油锅时“滋啦”的声音,狗扑到门口,与其说是示警不如说是起哄式的尖叫,有人极不熟练的,一个音一个音的弹钢琴……
枇杷树就在那些院墙的后头。墙头挡不住它的闪亮招摇,每每经过,我都停下脚步仰面细看一会儿。并不是想摘来吃,只是觉得好看——觉得,此时、此地的枇杷果子,分外、尤其地好看。想起宋人杨《桐庐道中》诗云:“肩舆坐睡茶力短,野堠无文山路长。鸦鹊声欢人不会,枇杷一树十分黄。”虽然写的是乡间,但那清寂里暗藏的绵长生机,却和我此刻的感受是互通的。
本地历史上从未听说过出枇杷,我猜想了一下,这些枇杷树,大的可能,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随着四面八方“支援内建”的脚步,被一些南方移民带过来的,慢慢地也就服了水土。
说到底,枇杷还是南方的果子,长江流域以南才是主产地,福建、广东、浙江、云南、皖南、潇湘、川西,都出极甜美的好枇杷。本市地处江淮之间,枇杷树能活,也能挂果,论滋味,却不能与它的南方同胞相比。市场上水果种类也多,想吃什么都有,所以本地的枇杷树,其观赏作用,远大于食用价值。
枇杷首见于中国文学作品,是西汉司马相如《上林赋》,:“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 楟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答沓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
卢橘、黄柑、橙、小橘、枇杷、枣、柿、山梨、柰子(绵苹果)、厚朴、软枣、杨梅、樱桃、葡萄、郁李、荔枝……相当一部分是亚热带水果,不大可能在长安附近种植成功。这样夸张其辞,只是文学的需要,是为了赞美皇家园林的丰裕,歌颂汉武帝统治下的繁荣。
唐元和七年,文学家柳宗元因参与永贞革新,被贬官到了湖南永州。那时,湖南还是半蛮夷之地,潮湿炎热,蛇虫肆虐,所以一向被当成罪臣的放逐地。生活条件虽差,却有好山水,出好水果。柳宗元在此,便写有诗句道:“寒初荣橘柚,夏首荐枇杷。”
湖南为楚之旧地,屈原的故国,其《橘颂》云:“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枇杷呢?其味甘美,初夏时节,鄙人愿荐之——“荐”者,以美好之物赠予天地、君亲、友人,引伸亦有君子自荐的意思。柳宗元这两句诗,讲水果,也在讲个人的志向一一
君子处于逆境,当如橘,岁寒不惧,素叶自荣。处于顺势,也应如夏日之佳果,不骄不隐,展现自己的才能。
但枇杷皮薄肉嫩,下地便烂,不耐储存,不便运输。产地之外的人想吃到它,也很不容易。宋代,词人宋祁到成都当官,就说:“有果产西裔,作花凌早寒。树繁碧玉叶,柯叠黄金丸。上都不可寄,咀味独长叹。”(《草木杂咏五首·枇杷》)实在没法子送给远方的亲友、领导、同事,我呀,只好寂寞地吃独食啦!
一直到明朝,有一次,皇帝特赐元老重臣以新鲜枇杷。时任首辅大人的李东阳,得到了一百多颗——大概也就三四斤吧,便写诗道:“尚方珍果赐新尝,分得江南百颗黄。远道不妨经月暑,冷枝疑带隔年霜。龙笺帖罢名初散,翠笼开时手亦香。归领君恩荐家庙,不禁清泪满衣裳。”
用冰块封装保温,一对接一驿的快马运送,才能够在暑热天气里,从江南千里迢迢地运送到北京。在科技与交通都不发达的时代,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臣子能得到这样的赏赐,自是感恩戴德。所以李东阳在诗里又是哭,又是嚷着要送到家庙里上供祖先。李东阳祖藉湖南茶陵,他本人却是地道的京城娃儿,以枇杷祭祖,大概也有点不忘故土的意思吧。
我吃过多的枇杷,一个是皖南的三潭枇杷。一个是苏州的东山枇杷。
小时候,父亲去歙县出差,常会携带一筐当地朋友送的“三潭枇杷”归来。是小小的细竹篓子,里面一层果子,一层枇杷叶,层层地装好,防止磕碰,篓子上还系着红线,郑重其事。当地的朋友与果农熟悉,知道谁家树上出的果子甜,什么时候采摘成熟。早上果子从树头摘下,下午就能到家,明黄的果皮上,已微透了些许琥珀之色,果肉色如上好的蜜蜡,口感醇厚而甜蜜,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丰美的印象。
枇杷分红沙和白沙两大品种。三塘枇杷是红沙种。苏州的东山枇杷,则是白沙种。白沙的个头比红沙要小,果皮颜色也浅柔一些。大的不同,是其水分更多,果肉呈现莹洁的玉白色,口感特别清润。
东山枇杷主产地,在太湖的东山半岛上。东山岛是名茶“碧螺春”的产地,又产“洞庭红橘”、太湖莼菜、银鱼、白虾等。上岛只见湖山相依,山间上是茶园、果林,绿浪层层。枇杷黄熟的季节,沿山路都摆着卖枇杷的摊子。游客走累了,就在渔民家吃一顿湖鲜大餐,搬把椅子坐到屋门口,四面来风,空中鸟雀相呼,一抬眼,便是天长水远,白云船影。慢慢地喝茶,一颗颗剥吃新鲜下树枇杷果,不枉浮生一日。
但在苏州吃到的好吃枇杷,是在老城里。一次清晨起来,去逛山塘街的菜市。在街尾见到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小竹篓的黄果子,靠墙角蹲着,他不吆喝,也不与人讲价。一讲价,他就鄙夷地侧过脸去:“我这个枇杷,种好,别地方你们买不到的。”便买了两斤,提溜着继续逛街。吃过了油条、豆浆、生煎,围观了现炸小黄鱼的全程,想着要吃点水果解渴。吃了第一颗,我们便跳了起来,飞奔着回头去找那个男人,他已经不在了。我从此再也没有吃过那样的枇杷。那样的枇杷,咬一口,舌尖上先涌上来的,竟不是甜,而是“鲜”,浓郁的果鲜、果香,引领着水灵灵的清甜,浸润着全身心,吃一口,仿佛就是吃进了一整个初夏的果园。据说东山枇杷中好且稀少的,是“照种白沙”,我怀疑这就是,然而也无从验证了,只能无限怀念地留在记忆里。
吟咏枇杷的诗文,进入宋代以后,就多了起来。很简单,宋代的文化与人口,重心都在向南移,特别是南宋之后,连两广福建都住满了中原移民。传说中的珍奇果子,现在一开门就能吃得到了。
诗人陆游晚年归隐家乡山阴(浙江绍兴),也学山农种了几株杨梅与枇杷。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杨梅始终不结果子,枇杷倒还好,结了一树。他为此写了一首诗。诗名就叫《山园屡种杨梅皆不成,枇杷一株独结实可爱,戏作》:“杨梅空有树团团,却是枇杷解满盘。难学权门堆火齐,且从公子拾金丸。枝头不怕风摇落,地上惟忧鸟啄残。清晓呼僮乘露摘,任教半熟杂甘酸。”
有一种叫“火齐”的宝石,又称玫瑰珠,权贵人家以金盘盛之,金紫相映,宝光吞吐。诗中用其来比喻杨梅。金丸,则是比喻枇杷。这个典故来自于汉武帝的宠臣韩嫣。韩嫣年少貌美,以黄金为弹丸,去路上打鸟雀。贫苦人家的小孩,就常尾追在他身后,抢拾遗落的金丸。作为一位贫穷的老诗人,陆游打这种珠光宝气的比方,可以说是十分的穷开心了。然而枇杷果也不好捡的,因为有鸟儿来争抢。只得一大清早,趁着晨露未干,便叫家僮赶紧采摘。半生不熟,甜的酸的,都采了回来——
枇杷树真是一棵慷慨的、亲民的好树!
《广群芳谱》说枇杷是:“备四时之气,他物无与类者。”跟其他的植物都不一样,它春天结果,夏天成熟。秋天,人家掉叶子,它抽枝长叶,生机盎然。冬天,万物萧条,它却悄悄地开了花。
枇杷花其貌不扬。不,根本就是不具备任何观赏性。凑近一看,球结的花序上披盖着灰黄带锈的茸毛,活像大黄蜂的屁股一一其中又硬生生挤出五瓣的小白花朵,有点科幻电影里“异形”生物的怪诞感。还是宋人,董嗣杲《枇杷花》诗:“种接他枝宿土乾,花开抵得北风寒。蛹须负雪疑蜂蛰,毛叶粘霜若蝟攒。蕤破极冬悬蜡蒂,果收初夏摘金丸。冻香便觉饴如蜜,树掩卢村月色宽。”花蕾如虫蛹,叶片带毛如蝟,而花朵质如白蜡,呃……连诗人也并没能想出什么好词语来夸它。
香却是香的,枇杷花的香气,幽雅、馥郁,而清冷。冬日多阴霾,光照少,人容易情绪抑郁,从枇杷树下走过,忽然鼻端袭来一段冷冷的异香,是很能安抚人心的。
唐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诗:“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名震蜀中的才女薛涛,沦落青楼,却凭才华为自己撑起了一片天,不卑不亢站在阳光下。蜀地的长官向朝廷上书,请破格授她以“秘书省校书郎”的官衔。虽因过于骇俗而未能实现,从此人们皆称之为“女校书”。中年之后,她隐居成都浣花溪畔、桥边,不复问世间事。
枇杷是蜀中常见的果木。另一位在成都留下盛名的诗人杜甫,书写蜀地风光曰:“田舍清江曲,柴门古道旁。草深迷市井,地僻懒衣裳。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鸬鹚西日照,晒翅满鱼梁。”薛涛把家安在这一树又一树的枇杷丛后面,既是写实,也有点归于民间、铅华洗净的意思。
低调,香冷益清,逆时而开,耐心地在寒冬季节蕴育果实,枇杷花和这位不拘一格的女诗人,是很相衬的。
枇杷花蜜有清肺、泄热、化痰、止咳平喘的功。枇杷叶,则主治咳喘,与脾胃不和。明代医书《滇南本草》上说:“枇杷叶,味苦、辛,性寒。入肺,止咳嗽,止喘促,消痰。久咳,喉中如曳锯之声。肺有顽痰,结在肺中,痰丝随风气升降,故有吼喘之声。枇杷叶入肺,能斩断顽痰丝,消散吼喘止气促。”
中唐时期,“大历十才子”之一的司空曙,与诗人卫象交好。二人曾在湖北长林县同时为官。
古时交通不便,信息不畅,一个读书人,想有点精神交流,颇不容易,特别是在那种乡土小地方,能找到个把谈得来的人,都看天意。《诗经》上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鸟儿要飞得高,叫得响,才能找到朋友。古人呢,推崇“读万卷书,行路”,路,就是为了见世面,交朋友,不能当一个坐井观天的三家村腐儒。
司空曙富有诗才,还中过进士,然而个性耿直,官场上情商低下。这次到长林县当个小小县丞,就是因为得罪了人,从京城被贬下来的。心情很不好,幸亏遇上了个卫象。二人意气相投,同游赏花,并座饮酒。司空曙浪漫,走在路上,见到好风景,立刻想:可惜卫象没看着,回头写首诗告诉他。卫象的气质则更居家一些,立春日,欢喜地敲门进来,赠朋友以柏叶酒与春盘,又亲手做了精巧的麦芽糖拉花,请司空曙来家品尝。
后来司空曙又辗转到成都,又去往洛阳。卫象也离开了长林。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这一年的秋天,司空曙收到了远方来的包裹,打开却是一张药方,并一筐新鲜的枇杷叶。原来是卫象寄来的。因听司空曙在信中说得了咳喘之疾,便特地寻了治咳嗽的方子,北方无枇杷树,又采了些叶子寄来。
枇杷叶治咳嗽,其法大致如此:擦除枇杷叶上的茸毛,洗净后,涂抹以蜂蜜,小火炙烤,后加水煨汤。这个方子,且不问疗,至少应该是好喝的。我曾经尝试过,夏日采枇杷叶煮水,微甜的,带一点药香,冰镇一下,口感胜过市面上的许多软饮。
司空曙以诗回复友人:“倾筐呈绿叶,重叠色何鲜。讵是秋风里,犹如晓露前。仙方当见重,消疾本应便。全胜甘蕉赠,空投谢氏篇。”——《卫明府寄枇杷叶以诗答》
“甘蕉”指的是甘蔗,和枇杷一样,也是南方特产。当年,北魏太武帝拓拔焘挥师南征,兵锋掠至彭城,向镇守此处的刘宋军队索要“甘蔗与酒”,说是解军队疲乏,其实就是示威。镇守此地的皇子刘骏,未来的宋孝武皇帝,力排众议,与其周旋,果真赠以酒二坛,甘蔗百根。魏军见无隙可乘,只得退去。这种两军阵前的“馈赠”,暗藏杀机,自然不能与友人间的真挚情谊相比。
“谢氏篇”,是南朝诗人谢朓的诗篇。谢朓又称“小谢”,唐人多深爱之。司空曙更常以“小谢”自比。小谢有《怀故人诗》道:“芳洲有杜若,可以赠佳期。望望忽超远,何由见所思。行行未千里,山川已间之。离居方岁月,故人不在兹。清风动帘夜,孤月照窗时。安得同携手,酌酒赋新诗。”简直就像是为司空曙与卫象的友情量身定做一般。然而,想与友人再次携手赋诗的心愿,终是落了空,相思怨怅之情,不必多说。
文学作品中伤感的枇杷,出自晚明归有光的小品文《项脊轩志》。他写家中百年老屋,人事代谢,种种物是人非。抚今追昔,而昔日已沉浮于时间的流水,只留下生者心中难以磨灭的记忆。如余烬,如残雪。文章的结尾说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散淡中,藏着深刻的生之悲哀。古诗云:“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变幻的世界让人更感时间流逝之迅速,人被远远地甩到了时代后面,不得不寻找一点与旧日联系的物事,摩挲不放,仿佛小船遇风浪寄魂命于锚。而另一种催人“速老”,却是所见虽是故物,故人已不在兹。这“不在”,或是肉体上的,如归有光之独对庭前枇杷树;或是心灵上的,等闲变却故人心,人心还不如一棵树长久。
因古时北方人多不识枇杷,闹出许多笑话。明朝有个官员,赴宴吃到枇杷果子,觉得太好吃了。回家便叫仆人去采买。仆人茫然不解,挠了半天头,只得将琶琶剁碎,熬汤奉上。又某人家送礼,礼单上将“枇杷四斤”,写成“琵琶四斤”。促狭的文人便赋诗道:“枇杷不是此琵琶,只为当年识字差。若使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其实呢,“枇杷”和“琵琶”,还真是不解之缘。
《说文解字》:“琵琶本作枇杷”。汉代刘熙《释名. 释乐器》曰:“批把,本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因以为名。”指的是一种抱持于手的弹拨乐器。因是木头做的,所以又叫“枇杷”。当“枇杷”这种南方果树进入汉文化的视野后,因其树叶的形状长得像乐器“枇杷”,人们就把这名字顺手也给了它。到了魏晋时期,为了与琴、瑟等统一,人们又造出了同音的“琵琶”二字,以替代乐器的“枇杷”。而“枇杷”这个名字呢,则从此成了果树“枇杷”的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