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碗里,一簇鲜虾"浸淫"在酡红的杨梅酒浓汁中,已然"醉生梦死"。用筷子夹起一只醉虾,虾脚微微弹动,虾须轻晃几下,虾儿已然大醉到云梦泽去了,不知自己将要成为我的腹中之物。
二十年前喜欢上醉虾的味道。开始,对这道菜也是拒绝的,因为听多了某些人对生食海鲜的诟病之辞。批判醉虾的人还会添油加醋地描述,鲜虾如何在我们口中活蹦乱跳、如何为了生存痛苦挣扎,结论是,生食是不人道的。
好事者,你打个喷嚏,他也会批判你污染环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介意,寸步难行。
第一次吃醉虾,在杭州老店楼外楼。几十年前的聚会,跟谁聚会?为何聚会?都已经记不清了,却记得清那晚湖边通明的灯火,灯火下闪着新鲜色泽的西湖醉虾。从此,爱上了,有点纠结却又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道菜 - 醉虾。
这初恋般惊艳的一次,是断断忘不掉的。后来吃过次醉虾,再无艳遇,直到瓯江边的一次午餐,又给我留下了舌尖的醉虾印记。原来也有高人在民间。那是一个江边农家乐型的酒楼,算不上,亦无排场,但也不算大众化,还是有点自身风格的,菜品在民间的水平属中等偏上。那日的环境和气氛好,我们坐在酒楼临江一角,木窗大开着,远眺瓯江上片片白帆,如海鸥的狭长尖翅,序列有秩,随着江水绵延而去,淡化在天地相接之处,景象甚是奇特。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两张拼起来的方桌边,吹着江风,享受美食,很快乐的回忆。
那一餐里的醉虾,是我遇见的第二个绝色。
想不到还有第三位绝色,事不过三还真有点奇妙的暗示,其间又让我等了将近十年。姗姗来迟的她,雍容却清雅,高贵又内敛,美轮美奂但不失自己独特个性。她含着西湖水的清冽、江南风的温润、初夏的微酸。"众口但便甜似乎蜜,宁知奇处是微酸",方岳本是赞美杨梅的诗句,在一钵醉虾中,竟然也游刃有余。
我说的这人间殊色,乃是西湖国宾馆紫薇厅的杨梅醉虾。看看有多少人跑去紫薇厅,不是为了欣赏西湖上的风吹湖皱、水光山色,不是为了抚触刘庄的曲廊修竹、亭台水榭,而是为了吃到那一口微辛、微辣、微甜又微酸的杨梅醉虾。
大口吃肉满足,小口食鲜品味,故而这"小口鲜",必须要经得起舌尖、味蕾和胃部的三重考验,才能达到“品味”之标准。绝色美女者,也许须经得起细看、近看、久看。在这方面,江南人的品赏功夫,是高人一筹的。杨梅有丝毫过酸,虾肉有丝毫不够滑嫩,香料有丝毫过重过浓,都逃不过食客精密仪器般的味蕾。虾身不够青透,酒色不够浓酽,酱汁不够清冽,也逃不过老饕挑剔的双眼。增之一分太浓,减之一分太淡,人们对美食的挑剔程度,有时甚至超出了对美女的要求。
但紫薇厅的杨梅醉虾,它能够满足你的所有幻想。微醺宝石红,与我们迷醉的双眼缠绵着,杨梅酒并没有强烈的刺激味道,它钻进鲜虾体内,使本来灰青的虾头虾身,泛出了暗暗的宝石红色调。半透明的青红虾身,在灯光照射下,丰盈动人!
除了眼睛和舌头,鼻子也被贴心地照顾到了。鲜虾浸润在酒中五六分钟后揭盖,首先飘出来的便是酒香绵绵。那酒香却又有了些许不同,里面携带着杨梅的果香,河虾的鲜香,辣椒蒜末的辛香,一个小小白瓷钵里,容下了河里的、树上的、泥土里的那些芬芳。
杨梅醉虾的美好,既深刻又含蓄。保持低调,却仍然能兀自发光,难掩其艳色。它如同我们江南人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并不刻意追求惊天动地和轰轰烈烈,具有回甘的滋味,似乎更能久长,一段感情中的回首与回眸,也尤其珍贵。真心实意爱上的,不必挽留,它自留。当我们望着烟雨中的西湖,小啜着时令小鲜,深深去感知生命细节中的奥义,相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放来说,这种淡定,并非没有力量。
一钵杨梅醉虾可能不必联系到人生、联系到哲理、联系到感悟,在这里,只要享受日光丰盛和宁静平和,还有至臻的美味。好酒、好虾、好地方,制造一次让你难忘的遭遇,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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