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骆驼》,三毛
在世上寂寞,在水里怡然。
人并不是要活得多长,而是是否痛快地活过。
看得不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不嫁;看得中意,亿万富翁也嫁。
老人低头吸烟,天已经暗下来了,风突然厉厉地吹拂过来,夹着呜呜的哭声,椰子树摇摆着,帐篷的支柱也吱吱地叫起来。
时间,在这里是静止了,好似千万年来,这片平原就是这个样子,而千万年后,它也不会改变。
夫妇之间,怕的是彼此的侵略。
人的环境和追求并不只有那么一条狭路,怎么活,都是一场人生,不该在这件事上谈论成败,论英雄。
是的,总是死了,真是死了,无论是短短的几日、长长的一生,哭、笑、爱、憎,梦里梦外,颠颠倒倒,竟都有它消失的一日。洁白如雪的沙地上,看不见死去的人影,就连夜晚的风,都没送来他们的叹息。
洁白的小屋,平顶的天台,极似阿拉伯的建筑风味,与大自然的景色配合得恰到好处,它绝不是优雅的,秀丽的,它是寂寂的天,寂寂的地,吹着对岸沙漠刮过来的热风。
这两个美丽的脸,衬着大大的眼睛,茫然的表情,却张着无知而性感的嘴唇,她们的模样是如此的迷惑了我,我忍不住举起我的相机来。
我眨了一下眼睛,又突然看见沙伊达侧着脸静坐在书架下面,长长的睫毛像一片云,投影在她优美而瘦削的面颊上,我呆望着她,她一般的不知不觉,就好似不在这个世界上似的漠然。
打开临街的木板窗,窗外的沙漠,竟像冰天雪地里无人世界般的寒冷孤寂,突然看见这没有预期的荒凉景致,我吃了一惊,痴痴的凝望着这渺渺茫茫的无情天地,忘了身在何处。
回身向着这空寂如死的房间,黯淡的灯火下,好似又见巴西里盘膝坐着,慢慢将他蒙头蒙脸的黑布一层一层地解开,在我惊讶得不知所措的注视下,晒成棕黑色的脸孔,衬着两颗寒星般的眼睛,突然闪出一丝近乎诱人的笑容。
她缓缓地张着手臂,缠着一件深蓝色的衣服,梳着低低的盘花髻,慈爱地迎着我,目光真情流露,她身后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没有了早晨的灰云,蓝得如水洗过似的清朗。
那是一个清朗的夜,月光照着像大海似的一座一座沙丘,它总使我联想起“超现实画派”那一幅幅如梦魅似神秘的画面,这种景象,在沙漠的夜晚里,真真是存在的啊!
四周的世界,经过她魔术似的一举手,好似突然涨满了诗意的叹息,一丝丝地钻进了我全部的心怀意念里去。
我不喜欢这群女孩子的,就是她们动不动就要用自己的想象力去判断一些完全不是她们智力所能判断的事情。
每一个不在沙漠居住的人,都跟我提到水的问题,却很少有人问我― 在那么浩瀚无际的沙海里,没有一条小船,如何乘风破浪的航出镇外的世界去。
四周尽是灰茫茫的天空,初升的太阳在厚厚的云层里只露出淡橘色的幽暗的光线,早晨的沙漠仍有很重的凉意,几只孤鸟在我们车顶上呱呱地叫着绕着,更觉天地苍茫凄凉。
偶尔的孤独,在我个人来说,那是重视的,我的心灵的全部从不对任何人开放。
这条荒野里的柏油路,照样被我日复一日地来回驶着,它乍看上去,好似死寂一片,没有生命,没有哀乐,其实,它跟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一条街,一条小巷,一条窄弄,一条溪流一样,载着它的过客和故事,来来往往地度着缓慢流动的年年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