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马，“得得”驰来，扰乱了陶朱公富裕、欢乐、平静的晚年。
西施浣纱
他家老二的随身家丁从楚国赶回陶城，带来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老二在楚国酗酒杀人，已经被抓起来下了死牢。
不等家丁颠颠倒倒把话说完，西施便蛾眉紧蹙，粉脸惨白，额头沁出一颗颗汗珠，两手捧心，昏厥过去。
霎时间，主仆上下，乱作一团。
陶朱公慌忙扶夫人仰靠床上，一边取出开窍理气的麝香，一边吩咐侍女们煎药端汤……
直到西施渐渐苏醒，无力地抬起一双湿润润的眼睛，凄楚地朝他看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却立即想起，他必须千方百计，去应付眼前这场突然降临的灾祸。
老二放纵鲁莽的性格，跟善于避凶趋吉的父亲截然不同。
在三个孩子中间，陶朱公看老二不顺眼，自作自受啊！
把性命当儿戏呢！
杀人偿命，这是铁定的了！
他忿忿地想。
可是，夫人自有其感情脆弱的一面，虽然她曾经为自己的故国担过重任，为家乡的同胞作过牺牲。
如今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所剩的只是一个女人不可更改的天性，她是丈夫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
本来，无论老大、老二、老三，哪个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何况，现在唯独老二是这样的遥远和无助。
夫人有心痛病，精神上已经承受了过多的痛苦，老二一旦正法，夫人将会如何？
“爹爹，姆妈？”
一个敦厚老实的声音，打断了陶朱公杂乱无章的思绪。
成天守在店铺里照应买卖的老大，听说了家里的乱子，匆匆前来探望。
“大男，你二弟呀！……”一见老大，夫人的悲痛又陡然升高，挂下两串晶莹的眼泪，嘴唇颤动，喉头哽咽，几乎要放声大哭。
“去吧，去吧，你姆妈才好了点！”陶朱公连连挥手，老大顺从地连忙退了出去。
老二哪怕有几分像老大呢？！陶朱公忽然这样想。
只是，一闪也就过去了，随即去安慰夫人……
天色渐暗，西施慢慢乏力入睡，至今依旧俊俏的容貌，一下子显出了苍老。
往来上灯的侍女们，一概悄悄的，诺大一座豪华富丽的宅子，仿佛染上了阴影，透出一股莫名奇妙的荒凉。
第二天，天清气爽。
陶朱公一早起来，修好一札书简，走到院子里呼唤家丁。
老大向来早起，已经在打扫庭院，喊过爹爹，问过母亲平安，就问陶朱公唤家丁有什么事。
陶朱公随口回答说，把老三找回家来。
老三在两天前约了一班公卿富豪的子弟，配着弓箭，带了鹰犬，跨上骏马，到山里去打猎。
没有十天八天，是不会回来的，找他做什么呢？
老大心里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
“叫他到楚国去，设法搭救你二弟。”陶朱公说，丝毫不曾在意，这是在回答老大的问话。
“叫三弟去？”
听老大的语气，好像感到惊讶，陶朱公不觉转过身来，奇怪地注视着老大。
老大恭恭顺顺地问：“我去，行吗？”一边低下头去。
陶朱公想了一想，说道：“还是让老三去。”
说罢，径自去唤家丁了。
老大愣愣地望着父亲的背影，好像有一团粘乎乎的东西从心底升起，堵住了胸口，难受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长廊，走进父母的卧房。
等陶朱公回到庭院，便有一个侍女迎面而来恭迎，“老爷，夫人有请。”
......
陶朱公就像以往给勾践出谋划策那样，胸有成竹地说：
“虽然各国都定有杀人偿命的律法，但是，公卿富商的子弟，有办法可以不受死刑的。
不是说‘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金子’吗？从来就是如此。
我修了一札书简，打算给楚国的老朋友庄生送去一千两黄金，只要有他帮忙，老二就万无一失了。”
原来父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啊！站在一旁静听的老大这样想。
然而，更增添了一层委屈。
西施对陶朱公的谋划倒是十分信赖的，便不再追问，只说：
“那么，叫老大到楚国去吧？不必派人去找老三了，他哪里办过这样的事？再说，还要耽误一两天的工夫。”
陶朱公这才明白，夫人之所以急着找他，除了挂心老二以外，更有替老大请命的意思。
真没有想到，秉性忠厚的老大，居然也会来这么一手。
他向老大盯了一眼，只见老大也正在看他，和西施一样圆睁睁的大眼睛呆滞滞的，隐隐含着幽怨，居然让人有些吃不消。
陶朱公摇摇头，掉转脸对夫人说道，“还是让老三去。”
“为什么呢？”老大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
西施也感到惊讶，“不就是给庄生送金子去吗？”
“这是到人家的手心里去讨老二的性命，可一点疏忽不得。”
“要说什么话，难道你书简上没有写？再说，老大一向小心谨慎。”
“还是让老三去的好。”
“你对大男太不公平了！”西施着实为老大伤心起来，“大男可是跟我们苦过来的……我在逃来齐国的船上有了他，到陶城生下他的时候，家里也没有店铺，也没有这么大的宅子……
他自小看你日夜操劳，十四五岁就帮你照应生意，三个人里头，还就数他这样巴家，懂得体恤爹娘……”
母亲的话，字字句句好像刀子一样刺在老大心上，他呜咽着，跪倒在母亲床前，“姆妈，不要讲了，都说长子是弟兄之间的头儿，称为家督。
现在二弟犯了罪，下了死牢，爹爹不派我去营救，倒要让三弟去，足见我不成器，没有能耐，派不得用场。
既然孩儿是个废物，倒不如死了的好。”
说着捂住脸，站起身来，要想冲出屋去。
西施死死拉住了老大，一边埋怨陶朱公说，“看你，一口咬定非要派老三去不可，可不要弄得老二未必能救，倒先断送了老大的性命。”
母子紧紧相拥，哭作一团。
陶朱公从来当机立断，此刻却完全没了主意，只得说，“好了好了，就叫老大去罢。”
......
老大从父亲手里接过书简，又接过一只青灰色的陶制坛子。
陶朱公亲自送老大上路，再三叮咛说：
“到了楚国见过庄生，只要把书简和这一坛子金子给他就是，一切听庄生怎么安排，不要过问，更不要和他发生争执。”
老大连连点头称是，牢牢地捧着那只沉甸甸的坛子，仿佛他手上捧的不是金子，而是他二弟的性命。
出得门来，他拜别父亲，登上牛车，钻进车篷。
他没有随手放下篷帘，好让父亲在牛车转身之前，仍旧看得见自己。
牛车慢慢走动，颠颠簸簸，沿着一条灰白色的土路渐渐远去，扬起一路尘烟。
陶朱公捋须暗想，等老大回来的时候，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一瞬间，陶朱公只觉得十分怅惘，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
......
庄生打开书简，一行一行往左看，先是满面春风，然后一愣，眉头渐渐皱拢起来，带动其他横的竖的皱纹，一起都像冻结起来了一般。
“家父还让侄儿带来了一点薄礼。”
不等庄生看完书简，老大就赶紧起身出门，叫驱车的家丁把那坛黄金搬进屋来。
庄生毫不在意地朝坛子瞟了一眼，用下巴颏指指屋角说，“放那儿吧。”
家丁退出屋去，庄生对老大说：
“我和你父亲是老朋友了，多蒙他还记得我这个过了时的人，尽管我已不大问事，但也不能辜负你父亲的器重。
你当尽快回到陶城，千万不要在楚国京都多停留，即使你二弟今后从牢里放出来，也不要打听这是什么缘故。”
老大告辞出来，哪里能放心得下，他没有马上回去，在一家客店里，要了个普普通通的房间住了下来。
店家看他穿的阔绰，私下向赶牛车的家丁打听，这才知道是陶朱公的儿子，就苦苦劝说老大换个上等房间，以全颜面。
奈何老大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肯换，店家只得作罢。
一天，两天……
老大先去监牢，送了点小钱，拜托牢头带口讯告诉老二，他已经从陶城赶来了。
然后，便在城里各色店铺闲逛，东看看，西问问，日子倒也不难打发。
只是，不知道庄生到底怎样营救二弟，这两天又做了些什么，难免有点心焦。
......
庄生乘着一辆车轮包了蒲草的车子，几无颠簸地进了王宫，去见楚王。
这个赋闲在家的老头，千年难得进一趟宫来，既然来了，绝不会没有缘故。
楚王知道庄生善观星象，自然希望他是来报喜的，于是兴致勃勃、满面堆笑地用龙袖拂了拂席子，请庄生坐下。
“老先生，身体好哇？”
“托大王的福，倒还可以。”
“有什么好消息吗？”
“人老了，不大出门了。”
“是不是星象有什么变化？”
“嗯，是啊。”
“怎么样？”
“不太好。”
楚王心里一沉，脸马上黑了下来。
庄生倒好像并不怕报了灾祸会惹得楚王龙颜震怒，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这几天夜里，我看见荧惑星了。”
“荧惑星又怎么样呢？”楚王的语气十分阴沉。
“我查了不少书，书上说，什么地方出现了荧惑星，什么地方就会有叛乱、饥荒、瘟疫或者刀兵，荧惑星是是灾星，主死丧，看来楚国大祸临头了，恐将危及大王的王位和后嗣。”
“啊！”
楚王的这一声‘啊’，很难分辨得出是惊慌失措，还是勃然震怒。
庄生仍旧慢条斯理地说，“不过，也不必着急，宋景公的时候，宋国也出现过荧惑星，宋景公也跟大王一样，忧虑之至。
主管星象的子韦，劝宋景公把灾祸转嫁到宰相、百姓和年成上，都被景公拒绝，如此有德的话打动了上苍，终荧惑星隐没不见。”
“那……我该怎么办呢？”
“大王是有德的。”
楚王杵着下巴沉思，他也想做件有德之事，好让荧惑星自己隐没。
要不免掉些赋税？或者减少一点征夫征丁？
不成！要振兴王图霸业，赋税、劳役、壮丁，一样也不能少。
左思右想之下，总算有了主意。
“来一次大赦罢，荧惑星是灾星，也许是怪我把刑罚搞得太过份了，大赦，让死者得生，囚者得脱，这总是有德的事吧？”
“大王万岁，百姓有福了。”庄生朝楚王拜了三拜。
......
三天，四天……
老二照旧被关在死牢里，丝毫不见动静。
城里的各色店铺，老大一间一间都走过了，有的还走了不下四五遍，各种行市货价，不但一一打听清楚，而且记得滚瓜烂熟。
老大不爱游山玩水，不会吟诗作歌，就喜欢打探市情。
除此之外，别无消遣，只得躺在客店的床上打瞌睡，夜里还好，能一觉睡到天亮，走熟了店铺后，白天就翻来覆去，不知怎么是好。
这么一来，他开始有些埋怨庄生了。
这个老头子，会不会把老二的事情丢在脑后了，看他装出一副对金子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是得了钱财糊弄我罢？
笃笃，笃笃笃！
有人敲门。
老大开门出来，只见店家领了个穿着一身黑色绸衣的仆役模样的人站在门口。
那黑衣人恭恭敬敬地向老大行过礼，说道，“我家公子派我来相请范公子。”
老大不如他的两个弟弟，生来不善交际，觉得是店家把他住在此处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生怕惹出麻烦，推辞着不肯去。
店家在旁边小心提醒，说派人来请老大的那位公子，可是楚王叔叔的儿子，楚国当今了不得的贵人，专门派了车辆，在店门口等着哩。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是非去不可了。
老大勉强跟着黑衣人登上车辆，心里很不自在。
不过，这份不自在很快就被惊讶代替了。
黑衣人把老大引进一座王宫般的大院，登上高耸入云的台阶，只见粉墙青瓦，玉柱画廊，香烟缭绕，煞是壮观。
东边堂屋里，一排一式黑色绸衣的奴仆，簇拥着一个唇红齿白，锦衣玉带的公子，正在等候老大。
这一个夜晚，成了老大有生以来快乐、痛快、也美妙的时刻。
好客的主人摆出了丰盛的酒宴，邀来了尊贵的宾客，布下了优美的歌舞。
而且，和在家里不同，一切全都是为老大而设的，实在让人心醉。
老大只觉得，满鼻是酒香菜香粉香，满眼是樽舞筷舞人舞，满耳是笑声乐声媚声。
他从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也从没有象此刻一样，在美丽娇艳的女人面前，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得不住地咽口水才行。
宴席尽欢，宾客将散，老大忽然想到，为什么不求贵公子替二弟想想办法呢？
他趁着众人不备，借着七分醉意，将贵公子拉到一旁，把自己来楚国的意图，一五一十向贵公子说明。
后特意表示，要是贵公子不能相帮，他二弟的性命只怕难以保全，急切间，几乎落下泪来。
不料贵公子一口答应，拍拍老大的肩膀，说道：
“你父亲消息不灵，还当庄生象过去那样走运么？一个节令有一个节令的当令花，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的走时人，你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顿时把老大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等到相互告别的时候，贵公子当着许多人，高声笑着说：“日后说不定要向陶朱公通融一些钱财哩。”
老大一口答应，拍拍贵公子的肩膀，“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更出乎老大意料的是，第二天下午，贵公子就又派个奴仆，赶着牛车来把老大再度请了去。
一见面，就向老大连连道喜，说：“你二弟要放出来了。”
“真的？”老大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不是真的！上午我进宫去，听说王上下了命令，要国库加封加锁，就知道马上要大赦了。”
“国库加封加锁？大赦？”老大不明白两者有什么关联。
“嗯，有过这样的事，有些人知道快要大赦，就趁机偷盗抢劫，无恶不作，即便被抓起来关进牢里，大赦令一下，什么事都没有了。
此后，每逢大赦，王上总是要先下令给国库加封加锁，以防被偷盗抢劫，所以我一听说，就知道马上要大赦了。
你二弟吉人自有天相，我就没有提及此事，不过，我倒是跟王上讲起过你，王上想召见你呢。”
“召见我？”老大受宠若惊。
“是啊，王上说了，你父亲原是楚国人，为什么要流落到齐国，客居异地，不回楚国来呢？
楚国这么大，这么多的物产，难道还不能做生意，不能发财吗？只要你父亲愿意回来，王上说了，一定会把他像公侯一样看待。
过几天，王上召见你，就会亲口对你说这番话，你真是福星当头，双喜临门了，快去买一身新衣裳，候你二弟出狱。
等王上召见过你以后，我再设宴给你们饯行。”
......
回到客店，老大心里乐滋滋的，脚底下轻飘飘的，特意吩咐店家换了个上等房间。
可躺在床上，仍旧不能入睡。
此番回去，定要设法打动父亲，搬回楚国，或者先去打动母亲。
从今而后，父亲应该不会再认为自己不成器，没有能耐，派不上用场了吧。
这件事，办得可是真够顺当，真够漂亮的，而且，还没有花什么钱。
钱！想到钱，老大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庄生，那个干瘪的老头儿，枉为父亲的老友，实在没用，心眼还黑，什么事儿都没有干，就白白拿了那么多的金子。
老头子恐怕还会笑话他的老友和自己这个侄儿吧。
老大越想越不是滋味，越不是滋味越耐不住。
第二天一早，他吩咐家丁备好牛车，到那墙头长满杂草的院子去见庄生。
走进里屋，老大便一眼看到那个青灰色的坛子仍旧安放在屋角，坛口的封皮也还好好的，似乎没有动过。
“你怎么还没有回去？”看见老大，庄生着实不高兴。
“还没有，老伯。”
“我不是说过的么，我不会辜负你父亲的器重，你难道没有听懂？”
“我懂的，我只是觉得不跟二弟一起回去，不好向父母交待，不过，我很快就要回去了，因为楚王已经要下令特赦了。”
“你怎么知道？”
“自有知道内情的人跟我说，一个节令有一个节令的当令花，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的走时人。”
庄生明知这句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却装作没有听懂，只“喔，喔，喔”地应和着。
老大又说：“大赦令一下，监牢里的囚犯统统要放出来，我二弟当然也会出来的。”
“恭喜，恭喜！”
“这回来，实在有劳老伯了。”
“这倒说不上，老夫这两天疏懒得很，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你父亲托我的事也给耽误了，实在对不住啊。
不过，你父亲送来的礼物还原封不动地放在这里，我无功不受禄，就请带回去吧。”
老大只怕庄生耍赖，一听此话，立刻接口道：
“如此，侄儿就从命了，老伯还有没有书简要让侄儿带给家父的呢？”
“不必了，我要说的话，他自然会明白的。”
老大向庄生告辞，牢牢捧起那只沉甸甸的坛子，走出门去。
庄生望着老大因为负重而略微弯曲的背影，心里掂量起他老朋友来。
这件事，老范既然认定他庄生能圆满解决，足见是识人的，但是，怎么会派了这样的人来呢？
难道果真是老一辈聪明过了头，下一代就必定不中用？
倒要让这个自作聪明的年轻人，懂得一点世道。
这一夜，老大睡得很香很沉。
......
庄生乘一辆车轮包裹了蒲草的车子，进宫又见楚王去了。
“星象又有什么变化？”楚王见到庄生，不免有点紧张。
“天上的星象还是那样，世间却添了许多流言。”
“什么流言？”
“京都的百姓纷纷议论，说大王你在受陶朱公的左右。”
“陶朱公？我受他左右？胡说八道！”
“大王有所不知，陶朱公的次子酗酒杀人，关在京都死牢中等候处决，据说陶朱公派他的长子带了许多金子来楚国四下活动，所以百姓才会这样猜测，以为大王要下令大赦，完全是为了陶朱公的儿子。”
原来如此！
楚王想到前一天堂侄讲的话，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这个陶朱公，自己还打算把他请回来当作财神供奉呢。
他却已经调动财物，在京都收买起帮手来了，还弄得满城风雨，自己堂堂一国之主，难不成还接受他的贿赂不成？
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自己可不是小鬼，难道得帮他陶朱公推磨？
满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头上，楚王脸涨得通红，耳朵里嗡嗡作响，“岂有此理，大赦令我不下了。”
“不不不，大赦令可不能不下，毕竟荧惑星还没有隐去呢。”
“这……那么，我先处决了陶朱公的儿子，然后再下令大赦，这两件都是有公德的事吧？”
“大王万岁，百姓有福了。”
庄生朝楚王拜了三拜。
这一夜，庄生睡得很香很沉，一切事情绕了个圈，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上。
只有和范家老二一起被关进牢房里的囚犯，意外地交了一次好运。
......
老大一觉醒来，隐隐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低沉却又噪杂，恐怖却又令人兴奋。
他起身走出客店，在昏暗的街道上，跟着一个个黑影向东门而去。
想拉住一个人，问问他们去东门到底做什么，可是刚拉住就被甩开了。
没有一个黑影停留下来，也没有一个黑影肯答理他，全都匆匆忙忙却又默默无声地奔跑着。
老大仿佛在梦境中一般，被一种说不清楚的力量给吸引了，不由自主迈开双腿，也跟着向东而去。
到了东门，天色微明，只见一块空地上，密密层层地围了好几圈人。
圈子中央无法看见，老大力排众人，想要挤进去，人家却像有什么怕被抢去了似的，死死不肯相让。
他只得在圈子外层，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拼命去看那看不见的东西。
“嗬！”
忽然，像一场戏已经演完了似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一齐喊了出来，然后，便陆续走散。
老大这才望见一大滩鲜红的血泊里，倒伏着一个躯体。
走近一看，斩条上分明写着老二的姓名，他完全惊呆了，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楚王的大赦令已经下了。
老大木然地坐在牛车上，回陶城去。
牛车在灰白色的土路上缓缓行进，车上有一口棺木，棺木里盛着老二的尸体，还有一只青灰色的陶制坛子，坛子里装着一千两的金子。
陶城，已经得知消息的西施几次昏厥过去，又几次苏醒过来。
一旁安慰的陶朱公觉得，倘若当初派老三去，他生在福中，挥金如土，可能不至于有这样的结局。
不过，也很难说，毕竟是向权势者乞求生路，谁知道会在什么环节上出个差错呢？
只是让老大去不妥，这已经被事实所证明了。
他安慰夫人说：“不用太难过了，也不要责怪大男，他是跟着我们苦过来的，知道生活的艰难，做买卖的不易，但是却不懂得这个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