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阿杰学长
2003年，韩寒21岁。
3月23号那天，在浙江龙游，退学3年的韩寒第一次以车手的身份，参加了2003年度全国拉力锦标赛。
彼时，玩车这件事，韩寒已经做了两年。参加拉力赛之前，韩寒特意去拜访了当时中国的拉力车王徐浪。
他对徐浪说：“我想参加拉力赛，但没人教我。我觉得好的办法就是坐一坐你的车。”
徐浪对他说：“那你得系好带。”
正式比赛那天，天刚好下着小雨。
韩寒绑着带，戴着头盔，手握方向盘，一时间，少年时代激励过他的那些拉力车手们，仿佛都在这一刻灵魂附体。
随着裁判员一声令下，韩寒一脚油门窜了出去。紧接着，他第一个赛段，就把赛车开进了沟里。
多年后，曾经教会韩寒开车的徐浪，在一次赛车事故中不幸身亡。又过了多年，他成了韩寒第二部电影《乘风破浪》里的主人公徐太浪的原型。
拉力车王徐浪
今年大年初一，《飞驰人生》上映。这部见证着韩寒赛车生涯的鸡汤电影在公映一天之后，便遭遇严重的口碑两极分化。
支持者认为，韩寒把一生所爱的赛车拍出了生命力，让理想在现实中熊熊燃烧。
反对者觉得，这部电影又是韩寒式的段子集，笑点老套又无趣，逻辑也经不起推敲。
对于这一切，韩寒似乎早有预见。大年初一，韩寒发表了一篇文章。在文章中，韩寒这样写道：
“以前写过一句话：我所理解的生活，就是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但没想到，鸡汤越短，做起来越难。”
从退学的叛逆少年，到享誉海内外的青年作家导演，韩寒的人生飞驰，一路火花带闪电。个中经历的辛酸苦楚，颇让人感慨万千。
为了证明自己，他在曾经开进沟里的浙江龙游县，三度捧起自己年度车手总的奖杯。
油门踩尽、发动机轰鸣、手刹一放，韩寒在人生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可他离初的终点，却似乎越来越远。
20年前，在《萌芽》杂志的牵头下，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举办得如火如荼。
在全国各地收到的4000余份稿件中，两篇名为《求医》和《书店》的投稿让《萌芽》杂志的总主编赵长天拍案叫绝。
辛辣的文笔、钱钟书式的幽默、对社会现象的犀利鞭笞，让韩寒从一干参赛者中脱颖而出。
然而复赛过后，赵长天盘点参赛文章，却没能在众多稿件中找到他“意中人”的名字。
因邮递员的疏忽，韩寒在乡下老家收到复赛通知时，早已错过参赛的时间点。
面对从上海郊区赶来的韩寒，杂志社的一群编辑们面面相觑。主编李其纲很果断，直接从办公室里找来一个水杯，倒了半杯水，丢进去一个纸团。然后指着杯子对韩寒说：“这就是命题，两小时写完就给你成绩。”
韩寒在他的临时考场内奋笔疾书，洋洋洒洒一小时，交上去一篇《杯中窥人》，一举斩获当年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一等奖。
少年韩寒
这份意外的奖项，让正在饱受生活折磨的韩寒略感宽慰。
那时，刚升入高中的他，因沉迷恋爱、好读闲书而耽误了学业，期末考试，他不出意外地拿了个倒数第一。
第二年，七门功课不及格的他被迫留级。曾经的女朋友，一夜之间变成了自己的学姐。个头本就不高的韩寒顿觉更矮人一头，一段美好的姻缘也在教学楼的阻隔之下无疾而终。
学业和情场双失利，韩寒开始笔耕不辍。2000年，在课堂上写就的长篇小说《三重门》出版，一经发行便销售一空。
自幼梦想当作家的韩寒，看到了人生前进的曙光。当出版社将一笔巨款打到他账户上的那一刻，第二次读高一的他再次拿到了七门功课不及格的期末考试成绩单。
然而时过境迁，彼时的韩寒已不再是那个拽着学姐石榴裙的体育特长生。从教室到办公室，一路上他走得意气风发，长发飘逸。站在班主任面前，韩寒坚定又不失礼貌地说出了“退学”两个字。
班主任问他：“退学之后，你打算靠什么生活呢？”
韩寒说：“靠稿费啊。”
办公室一阵哄堂大笑。
老师们笑的同时，《三重门》已经被加印了十多次，累计卖出了200多万册。还被翻译成英、法、日、韩等多种语言，流通于海外市场。
在随后的10年里，韩寒共出版了7部长篇小说和10部文集，多次入选胡润作家排行榜，还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
曾经的笑声成为佳话，过往的败绩反倒为叛逆少年日后的光芒锦上添花。从那时起，韩寒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人笑你，无需证明自己，更无需多说一句。
做事是你的原则，碎嘴，永远是他人的权利。
在长篇小说《他的国》里，韩寒这样形容他塑造的主人公左小龙：
“他是那么喜欢摩托车，因为他觉得那是男人力量的延伸。我相信如果***开放，他一定会拥有一支，因为那同样是力量的延伸。”
借主人公之口，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是韩寒的一贯作风。
向往“男人力量延伸”的韩寒，对赛车有着高度的痴迷。
曾经，在老家的山上，赛车手们在山间树林里高速漂移，卷起的尘土和砂石让幼小的韩寒目瞪口呆——原来车还可以这么开。
长大后，拿到《三重门》的第一笔稿费，韩寒就计划着要买一辆摩托车。只是没想到，书卖得太好，出版社一边疯狂加印，一边疯狂给韩寒打钱。
见到这么多钱，韩寒开心地想：小时候的作家梦和赛车梦，这下可以同时实现了。
左手键盘，右手方向盘。这个改革开放年代里长大的小孩，真正贯彻了邓爷爷的那句老话：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购车之初，韩寒面对桑塔纳、捷达、富康三款汽车犹豫不定。
当时，捷达价格较高，韩寒望尘莫及。而桑塔纳则是上海出租行业的专用品牌，韩寒不想自己的赛车梦，从一开始就打上“出租司机”的烙印。
思来想去，何以解忧？唯有富康。
然后，韩寒开着自己新买的第一台富康，欢欢喜喜去北京进行汽车改装。到了北京，蓦然发现，满大街的出租车全都是富康。
这台改装后的富康，载着韩寒驶进了拉力赛的赛场。自退学后一直顺风顺水的他，似乎从未预料到，他的赛车生涯，会开得如此颠簸。
2003年的全国拉力锦标赛，韩寒铩羽而归。一直引发社会关注的他，此时饱受媒体的奚落与嘲讽。
在电影《飞驰人生》中，韩寒花大篇幅介绍主人公张弛为了重返赛场而四处拉投资的窘迫。这种困境，在他赛车生涯的前半段，一直如影随形。
那时候，韩寒在北京一起玩车的伙伴中，有个地产富二代出于情谊，愿意把一套二环内的房子以十几万的白菜价卖给他，助他渡过难关。
那时的追梦少年大多满腔热血，热血一旦醍醐灌顶，往往容易使人头脑发热。
面对朋友的好意，韩寒一口回绝：
我的童年幻梦是赛车，不是做个房东了却残生。
看着账上的几万块钱，韩寒咬牙给自己的破车买了几条备用轮胎。
因为买轮胎，他认识了一个好心人，一个卖轮胎的哥们儿无偿赠送给他六条米其林轮胎。
韩寒很激动，带着六条轮胎重回赛场。为了报恩，他自费几千块，做了米其林的宣传贴纸，贴满了整台赛车。
但就在比赛开始前，送他轮胎的哥们儿跑到他跟前，指着车上的贴纸面露难色：
“兄弟，你这是啥意思？”
韩寒一拍胸脯，豪情万丈：
“没事儿，你滴水之恩，我涌泉相报！”
轮胎哥苦笑连连：“兄弟，你误会了，我们帮助你不求回报。因为米其林有严格的赞助规定，一般只赞助能获胜的车手。你这车这么一贴，容易让外界产生误解。”
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让涉世未深的韩寒一时语塞，手足无措。
“现在没时间了，等我开完这个赛段再撕吧。”
轮胎哥欲言又止，走了。韩寒开着车冲进赛道，没跑几公里，避震器就因为年久失修而断裂，在众目睽睽之下，汽车抛锚了。
韩寒站在熄火的汽车前，打开引擎盖四处扒拉。这时，手机响了，轮胎哥的声音刺激着他的鼓膜：
“兄弟，我看你车坏了是吧？没关系，别灰心，下次还有机会。你要不要先把贴纸撕了？”
那一刻，其他参赛车辆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商标，在他身边呼啸而过。
韩寒第一次为赛车流下眼泪，恨不得卷起的尘土能就地把他埋了。
多年后，韩寒再次讲述起陈年往事，恍然发现，人生如戏完全是一句空话。
在电影里，经历过失败的车手，会在磨难中成长并逆袭。但在现实中，避震器断裂的车手，离逆袭还有10万公里和一台发动机的距离。
怀揣着逆袭梦想的韩寒在下一个赛段，迎来了爆缸的发动机和燃烧的引擎。在火光的映照下，韩寒似乎看透了许多道理：
“每个人的身体，都有厚的地方。有些人厚的是手上的老茧，有些人厚的是背上的污垢，有些人厚的是脸上的老皮，我愿自己厚的是心脏的肌肉。”
打死也不能放弃，穷死也不能叹气，要让笑话你的人成为笑话。
10年后，在他人生中第一次进沟的浙江龙岩，韩寒捧起了人生中的第三个年度车手总的奖杯，并成为中国赛车史上一位场地和拉力的双料年度，至今无人超越。
2012年CTCC房车赛珠海站，韩寒夺冠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不参加研讨会、交流会、笔会，不签售，不讲座，不剪彩，不出席时尚聚会，不参加颁奖典礼，不参加演出，接受少量专访，原则上不接受当面采访，不写约稿，不写剧本，不演电视剧，不给别人写序。”
这是韩寒初在他新浪博客上贴出来的个人简介。
那时候的韩寒，像极了一个斗士。对教育、对体制、对名流、对时事，他极尽辛辣之能事，进行了一系列的抨击与批判。
那时候，在他的笔下，产出过的金句，至今仍能在90后的口中如数家珍：
“思想品德不及格，总比没思想好。”
“文坛是个屁，谁也别装逼。”
“什么坛到后都是祭坛，什么圈到后都是花圈。”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韩寒一直以“意见”的身份，在舆论界里战斗着。90后把韩寒当做自己的偶像，膜拜着他“思想先锋”和“青年公知”的头衔。
但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曾经坚守自己信仰的韩寒，一旦“叛变”起来，会比任何人都彻底。
10年前，他还高喊着“七门功课红灯，照亮我的前程”。10年后，他在微博里更新了一篇文章《我所理解的教育》，对自己过往的思想进行了“纠错”：
“红灯永远不能照亮你的前程，照亮你前程的，是你的才能。”
如果说对教育的不同解读，是一个青年走向成熟的标志，那么对商业化的追求，则是韩寒实打实的世俗化的表现。
如今的韩寒，尽管百度百科上仍旧挂着“作家”的标签，但自2010年至今，他再也没有写出过像样的文学作品。
开公司、拍电影、出席商业晚会，曾经在他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90后们蓦然发现，那个高喊着“十二不”意见，早已在新浪博客悄悄撤下了那条简介。
韩寒曾说过一句话：
“鹅卵石为什么被人捏在手里玩？就是因为它没有棱角。”
如今，削尖了棱角的韩寒，也开始学会在微博转发抽奖来宣传电影，更学会了“我要对投资人负责”的圆滑。
2014年，韩寒的第一部电影《后会无期》上映。电影上映之前，韩寒发行了一本新书，名叫《告白与告别》。
看过这本书的韩粉，算是真正领会了书名的含义。满篇的“拍戏心得”与“制作不易”，明晃晃地昭示着：
那个锋芒毕露的叛逆少年，终于要在时代潮流的裹挟下，向初的坚守，作出后的告别。
韩寒曾在自己的书中写道：你懂得越多，就越像这个世界的孤儿。
如今，“孤儿”也终找到了属于他的“孤儿院”，与大家一起言笑晏晏，一片歌舞升腾。
对于韩寒而言，从作家转型到导演，非科班出身却能跻身“十亿导演俱乐部”，不可谓不成功。
但对于大众而言，人们似乎更怀念以前那个敢说敢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见。
毕竟这个时代缺少的，是不一样的声音，而不是千篇一律的电影。
参考资料：韩寒《春萍，我做到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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