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姥姥
2014年2月12日凌晨，89岁高龄的姥姥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眼泪无声地下来了，姥姥那慈祥的音容笑貌仿佛一瞬间定格在我的脑海，成了永恒。
后一次见姥姥，是去年腊月快过年的时候。那时候我刚买了一辆车，整个开车时间也就是三个月多一点儿，手法还不是怎么熟，尽管如此，还是拉着妈妈、妻子还有徐乐块上路了。
姥姥由于8年前不慎摔了一跤，从此行动不便，到后只能一任在炕上小坐，连地也下不了。见到姥姥时，她已显得格外苍老，岁月没有再在姥姥的机体内注入活力，她老人家无论从目光上还是从话语上，都呆滞起来，让人看着伤感。
不过，姥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见我进屋了，往前挪动着身子，探着手把我拉住，嘴唇抖动着，多少话儿想说出来，只是因为年老的原因，又没说多少话儿。姥姥从身后的被子下摸索出一个小小的食品袋，又小心地从里面捏出几个小食品，递给徐乐，让他吃。这一幕我太熟悉了，只不过以前姥姥送的对象不是徐乐，而是我。姥姥总是把别人送的好吃的放起来，不舍得动一下，只等她老人家的晚辈们回来，孙子孙女也好，外孙外孙女也好，总之，这些小家伙一到她老人家身边，总少不了可口的小食品。我们那时候不懂事儿，吃着那些东西，心里感觉到无比的快乐，以为姥姥的亲不过就是这些甜食而已。
我可以说是在姥姥的身边长大的。那时候，老爸在遥远的地质队工作，妈妈一个人在家操劳，我于是一去姥姥家，就要待好长时间。姥姥那时候家里也很困，但她老人家想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比如吃过粥了，总要将锅巴铲下来给我留着。那时候家里吃高粱的时候多，我吃不下去，姥姥就将家少得可怜的一点儿油花给我炒着吃，然后再将小锅里的锅巴放在火柴盒子里，让我在饥饿的时候当干粮。
日子越是清苦，对食品也就越是珍惜。我的那盒满载着姥姥关爱的锅巴，往往会放上一天点滴不动。偶尔吃一点，也一定要姥姥尝一口。姥姥哪里舍的，于是张着口，假装吃些，还不住地说，好吃，好吃。现在想想，那时不仅是这些饭食，就是其它饮食，姥姥一样先让她的丈夫及孩子们先吃，后自己胡乱吃点儿，也就应付那一顿顿的日子了。
姥姥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像所有的妇女一样，将一又脚板裹得小之又小，走起路来不是走，就像哪本书里所说，是：拧。姥姥说裹脚那个疼啊，受不了。她老人家曾跟我说起过裹脚的全过程。原来，为了给一个女人一双小脚，也是需要下一番工夫的。姥姥说，裹脚大约在孩子四五岁时就开始了。为了避免孩子乱动，于是将门槛下面打通了，其实想像一下，就像一个脚梏，将孩子的小脚板从洞里伸出去，再来一个大人将孩子的腿按住，于是，孩子就像被孙悟空使了定身法，动弹不得。这样，一个大人就用裹脚布使劲地缠孩子的脚，为了果好，有时候还要将孩子的脚趾之间用瓷片划破，好让脚趾挨得更紧，这样的脚将来会更小，一步步达到三寸金莲的果。
姥姥说，脚被裹上了，疼得人睡不着，一夜一夜得哭。其实，为娘的也不忍心让女儿这样做，于是也陪着哭，不过只是安慰说，等裹得定型了，也就不疼了。为了有一双入时的小脚，姥姥受了多大的痛苦，现在的人也只有意会不可能感同身受了。
因为姥姥的小脚，所以姥姥不能到地里干活。不要以为不去地里干活就可以轻松一些。我亲眼看见姥姥在家里忙乎劲儿，那可是手忙脚乱啊。家里有一些牲畜，羊啊猪啊鸡啊狗啊，以及一些看起来不入眼的家务活，加在一起也是个大劳力才能拿下来的。
姥爷性子有点儿急，脾气不好，如果哪天回家了，看着姥姥的饭还没有做好，常常叫啊叫的，谁见了谁怕。每每这个时候，姥姥显得更加慌乱，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只能以可怜这个词来形容。
姥爷走了以后，姥姥轻松了一段时光。孩子们都大了，自己解放了，常常有一帮老朋友到姥姥摸纸牌，姥姥难得的一段时光也许就在这几年间。只是后来，人毕竟越来越老了，身体行动不便，又想帮着她的儿子做些什么，一不小心就摔倒了。从此，那些老朋友渐渐地离她远去，姥姥于是日渐孤独，常常让舅舅抱了，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享受阳光的温暖。
到后，姥姥连这些气力也没有了，只能在小屋里度过一天又一天的时光。姥姥的年岁大了，但她却清楚每一个晚辈的生日是哪一月哪一天。每当过年过节，要是有谁来看望她，她不是给孩子人压岁，就是问吃了没，我给你做饭去。
姥姥是从那个饥饿的时代过来的人，以为来者不定就吃过饭。以前，她身子灵活，每每要给来者做饭，后来身子不能动了，但还是想下地去，好做饭给来者吃。看着姥姥挪动不便的样子，我每次的心里都涩涩的，很难过。好多时候，我甚至想，上苍让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究竟在哪里，难道就是让人看这年老的残体如此笨拙？
姥姥在炕上一坐就是8年，8年当中，全凭舅舅妗妗的伺候，否则也许走得更早一些。姥姥有一次跟妈妈说，走了，走了，谁谁谁又走了，才80岁就走了。妈妈那时候想象着，姥姥究竟是怕走呢，还是想早点走呢？实在不清楚。
年前，姥姥一直犯糊涂，后来告诉她的孙女，说是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的爹娘要领她回去。姥姥说她好怕好怕。一个人，到了这个年份，还有怕，这是我所没有想到的。也许，这个怕不是真正的怕死，而是一种意境，就像一个孩子害怕黑暗一样吧？姥姥突然还努力着想下一次地，天知道她竟然下来了，但是不慎又跌倒了，引得舅舅伤心哭泣，好几天不能自已。而这次的摔跤还没过几天，她老人家竟然再次从炕上摔下来，听妈妈说，这一次的摔倒，头脑一下子都清醒了。令人惊讶的是，姥姥有一天竟然不仅下了地，而且稳稳当当地让在了地上。
要是一个久病在床的年轻人，这无疑是件康复的信号，但对于一个年老的人来说，这其实就是跟亲人诀别的信息。但是，因为一个爱字，大家都为姥姥叫好，以为姥可以重温一下自由的生活。
这样没几天时间，姥姥归于平静，后在平静里走尽了自己的一生。就像一支火烛燃尽了一样，姥姥完成了她的一生，但是，在后人的心里，却是一份份思念与哭泣。亲人的远离，总归来说不是人们想要的。姥姥去了，去得很安然，她的善良的一生不仅是她的孩子公认的，就是村子里的人，谁提起姥姥，都会说那是个好老人啊！
姥姥去了，我相信姥姥去了天堂。她的灵魂一定像书本上画的一样，长着一双洁白的长长的翅膀。她盘桓在她生长过的地方，看着她的后辈，在不忍中一步步升腾升腾，我相信我仰望夜空的时候，看到的那颗明亮的星星里，就有姥姥住在那里。她并不是怎么留恋这个世界，她的更多的难以割舍，对是她的亲人们的不忍离开。
姥姥，一路走好。愿姥姥在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