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民族是一个相当崇拜月亮的民族,我们从古代留下的浩如烟海的诗歌篇章里,可以看到俯拾皆是的关于月亮的诗句,历史上几乎所有有名的诗人都曾挥笔写过月亮。那一轮不老明月几千年来痴心不改地朗照着神州,曾经仰首凝望过它的诗人们俱已化作尘土,唯有承载他们魂魄的美丽诗词,从未随岁月老去,生生世世共明月不朽。
文征明《念奴娇·中秋对月》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风泛须眉并骨寒,人在水晶宫里。蛟龙偃蹇,观阙嵯峨,缥缈笙歌沸。霜华满地,欲跨彩云飞起。
记得去年今夕,酾酒溪亭,淡月云来去。千里江山昨梦非,转眼秋光如许。青雀西来,嫦娥报我,道佳期近矣。寄言俦侣,莫负广寒沈醉。
月是一轮月,风情自千万种。诗人们的笔墨随圆缺阴晴而浓淡,各成一派风骚。今天我们看的这一首词作,就宛如一位明艳清逸、玉骨冰姿的月中仙子,令人忘却世间烟火。
词牌为念奴娇,分上下两半阕。上半阕写月,下半阕写人,由梦幻而现实,天上人间,梦里梦外,浑不知醒与醉,此身在何乡。全篇以清丽精致的笔调,奇特绚烂的想象,将月咏到的浪漫与惊艳,给我们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审美愉悦。
上半阕写中秋之月,分四层意思来渲染月之华美绝伦。第一层,桂花显示时值秋季;金色花蕊却似白玉,表明了是在月下。然后镜头摇到洗净般明澈的夜空,那里正是中秋一轮团圆月。这幅画面由月光里洁白香浓的桂花,和树巅天际清辉照人的明月组成,色调清冷。
第二层写夜风拂眉,遍体生凉。这是一种怎样的美丽凉意呢,词人说,他已宛若身处水晶宫里了。水晶宫这个意象,使得这凉的感受瞬间充满了玲珑剔透,晶莹灵动,如仙似幻的夺目色彩,这一句上承了第一层的夜凉,进一步把这种凉意梦幻化,也为引出下一层做好了铺垫。
接下来第三层,就把梦幻继续梦幻化了。词人仰头望月,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月宫里蛟龙般的巍峨宫殿,听到了宫殿里笙歌沸腾,好一派中秋喜乐的仙境。这一句极尽铺陈,从形到声,活灵活现地展现了一幅月宫仙境的壮美画卷,引人遐想,又为下一层铺好了路。
第四层,月宫里洒溢出的清辉泻满人间,词人沉醉在对月宫的浪漫想象里,望着这片仙境里泻出的梦幻清辉,满心里直想乘着云彩飞上九霄,去广寒狂欢畅游,那会是何等人生得意事,叫人心潮澎湃不止。此时这种梦幻般的情感就达到了一个,上半阕写月收笔。
下半阙,由梦及醒,由月至人。这里也有四层意思。第一层,词人忆起去年的中秋夜,与友人在溪亭赏明月饮美酒,是怎样一番欢乐情形。云彩绕着月亮自在地来去,衬托了当时悠然自得的心境。这句信手拈来,白描手法十分惬意自如。
接下来第二层,说友人今日却已是远隔千里,去岁的欢乐仿佛昨夜消散的梦。转眼又是一年中秋至,月仍在,人却远,令人徒生一丝惆怅。至此,词作情感基调看似毫不经意地一转,就由上半阕瑰丽神奇的画风,变为怅然若失,落寞伤怀。往日时光不再,今夕故人已隔,纵然是渴望着超凡脱俗而去,直上云霄舞广寒,终难免为眼前情景怅然。
下一层,从前面的几许孤寂自怜,黯然感伤转而安慰起自己,青雀嫦娥都来向自己报中秋佳节的喜讯呢,人到佳期毕竟还是会有期盼欢欣之情的,似乎可以稍稍抚慰友人远隔,孤身寂寞的忧伤情绪了。这里其实还是略有强颜之意的,表面的雀跃不能完全掩去心底的惆怅。
第四层,说佳节将至前,词人曾托人寄信与远方的好友,与之相约,虽然身处两地,到了中秋夜,一定要共赏同一轮天涯月,共饮广寒宫里香醇的桂花酒。美酒明月,切不可辜负了。后就彻底跳出了前面几句的黯然惆怅,又自我抚慰的矛盾复杂心态,再次回归了词人天性里浪漫主义的本质,称得上一句精妙豹尾,瞬间提升了主题。
下半阕从前面对月宫唯美瑰丽的想象转入眼前,词人心底的那一丝落寞怅然与自我安慰都流露得真切随性。想超然仙境,却又终难忘俗。天上人间,梦幻现实,彼此交织,都在这中秋明月的清辉里相融。无论月圆月缺,人聚人散,唯美酒与明月不可负耳。
词的作者文征明,我们都是很熟悉了。一代才子,诗文书画都是。他的诗词风格飘逸脱俗,工整雅致。这首中秋咏月词,同样是体现了他一贯出尘脱俗的气质。整篇词作结构精巧,层次丰富,互相映衬,错落交织。格律工整,音调清绝。语言风格精致清雅,风流明艳。情感传递自然天成,写景叙事抒情浑然一体。通篇以色彩夺目的意象,细刻地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工笔中秋赏月图,真是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