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阳
2020年6月初,新冠疫情缓解后,我被基金会抽调到云南中越边境上的一所村小支教了半个学期。虽说时间很短,但旖旎的梯田风光,哈尼族人的热情善良,给我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这其中犹其令我难以忘怀的是一位少年。我常常想起他,想起他那瘦弱的身影,木讷却清澈的目光。
这是一位哈尼族少年,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去家访的路上。我们在窄窄的山道上迎面相撞,他骑在牛背上,手拿着一根细竹枝,一位戴斗笠的老人牵着牛。擦身而过时,他伏下身子用竹枝敲击牛脖子上的铃铛,清脆悦耳的铃声回荡在深谷之中。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我在队列中一遍遍寻找,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吃午饭时问了当地的老师才知道,他是智障,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走了,他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再次见到他时是在村里的小卖部。正是黄昏时分,我送走读的学生回家,回来顺便买水果。他趴在栅栏上,两眼紧盯着进进出出的人和他们手上的东西。店里刚刚来了新鲜的芒果、荔枝和李子,我各自买了一些。付完钱后挑了个大芒果给他,他伸手接过去,转身就跑了。店里的老板娘提醒我,说他是智障,不要给他东西吃,说给多了,他会来学校找我。
以后的日子,他并没有到学校找过我。我们几乎天天在小卖部见面。我若是买东西,总会给他一个水果、几块雪饼、或者一个面包。他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要过,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有一次,我买了瓶可乐给他,老板娘把他拉到我面前,用哈尼语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身跑了。老板娘跟我说孩子不懂事。我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越跑越远,消失在寨子里。
新米节的前几天,县里的超市来村里搞促销,彩旗飘飘,锣鼓震天。我去补充生活用品。哈尼族人对大自然特别敬畏,从水稻插秧到收割要举行三次仪式。一是插秧当天,家家户户都把鸡蛋染成七彩蛋挂在门楣上,寓意生活像彩虹一样美好。二是抽穗节,水稻开始灌浆了,预示着又一个丰收年,每家都请客喝酒庆祝。三是新米节,水稻收割前,层层梯田上金灿灿一片,将要吃上新米了。寨子里的乡亲们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感恩上苍的恩赐。三个节之中,新米节热闹,隆重。买完了东西,我起身准备回学校。转眼看见他站在汽车驾驶室外的踏板上,正踮着脚看后视镜。我走过去把他拉到卖鞋的摊位前,给他买了一双黄色旅游鞋。
新米节这天,寨子里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学校放假,一大早我们几位老师就被拉上了饭桌。一家一家,认识的,不认识的,从早到晚,差不多吃遍了大半个寨子。我很喜欢哈尼人的待客之道:热情地把你请到家后,没有生硬的客套和寒暄,酒自己斟、烟自己抽、菜自己夹、茶自己倒,各喝各的,各吃各的,主人只负责给你添饭。吃完后,说声走了,主人也不送,就冲你笑一笑,点点头。他们既对客人充满热情,也给客人充分自由。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新米节歌舞会开始了。广场周围的坡上坡下站满了人,我被推到了前面。随着一声哨音,灯熄了,人群中不再喧哗,整个寨子安静了下来。这时候,一阵浑厚高亢的歌声从寨子的一边传过来,接着一阵清脆柔美的歌声从寨子的另一边传过来。两边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近,终汇合在了一起。这是哈尼族青年男女唱对歌表达对爱情的向往。山歌唱完之后是哈尼族古老的舞蹈,十位年轻妇女身着深红色民族服装,头戴插满银器饰品的帽子,手拉手踏着鼓点迈进广场。她们或昂首向天或俯首面地,舞姿柔情而激越。释放出全部热情来赞美天空,歌诵大地。
我完全沉浸在了优美的舞蹈之中。
忽然,从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处走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肩上扛着一张长凳子,穿过广场径直朝我这边走来。到了面前,我才看清楚是他,是那个智障男孩。他一身新衣服,脚上穿着黄色旅游鞋。他把凳子放在我的脚下,仰起头看着我。他没有和我说话,只是伸手把我拽到了凳子上。随后,他也坐了下来。我轻轻地把他拢在了怀里。
新米节过了不久就放暑假了。临走的那天,我很早就起来了,一个人走进寨子里拍了许多照片。在小卖部门口,我拍了栅栏,拍了一棵大树,拍了几朵黄色的小野花。我多希望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走进我的镜头里。
作者简介:
业余写作者。曾单人单车骑行黄河。2018年至今,以志愿者身份在大凉山彝区山村小学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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