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步入竹林当中,听竹声婆娑,看竹影摇曳,惬意万分。鸟鸣声不绝于耳,溪河潺潺而流,清凉舒爽。而竹子的精神内涵与外化气节,更让人如痴如醉。
竹子挺拔有节,与儒家倡导的“刚毅不失节”暗自吻合,魏晋以来,士大夫集团与诸多文人雅士,都对竹爱之弥深。发展到两宋时期,竹子已成为了文人的必备品,宋代文人以词人为代表,而爱竹词人以苏东坡为其时之。
苏轼的爱竹之情,在其诗词著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其含有竹的诗词文章就达250余首,竹之美跃然纸上,爱竹之情流传千年。苏轼爱竹并不仅仅是爱赏竹写竹,更爱用竹制品,如竹杖、竹几等。此外,竹的自然之美和文化内涵意蕴美,也是苏轼爱竹的重要原因,竹姿萧疏淡雅,竹境宁静幽闭,这与道家的淡泊无为和超凡脱俗精神息息相通。
也正是基于此,在苏轼的笔下,竹子不仅超脱了原本自然之美与内涵美简单结合的现状,而且涵摄了传统儒家和道家的理想人格。在赋新精神境界之余,苏轼也在写竹之形态美方面,挥毫笔墨毫不吝惜。在苏轼的笔下,竹之美百转千回,成为了世间绝唱。
苏轼之竹,即苏轼之心,心情的变化与心境的不同,无不通过竹来展现。而苏轼写竹爱竹,以竹映照内心,与竹的气节表征息息相关,主要有竹枝、竹叶、竹影三方面,美不胜收。半空竹叶随风飘荡,地上竹影随之摇曳,与苏轼所处的境地何其相似,竹影一般“定风波”则是他心之所向。
终于,宋神宗元丰五年,苏轼写下了流传千年的名篇《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词作似乎是一篇“游记”,词人外出游玩遇雨,却是没带雨具,于是手握竹杖顶风冒雨,没有停下前行的步伐,同时还在吟咏。随时“游记”般的词作,但其豪迈不羁却是展现的淋漓尽致。如果把风雨比做人生磨难,那么显而易见常伴苏轼左右的则是竹杖,苏轼也明确表示了竹杖“轻胜马”的作用。
事实也是如此,苏轼离不开竹杖,一路被贬而一路作词,一路作词而一路有竹杖,竹已然融入了苏东坡的人生历程当中。就在写下《定风波》两年后,途径庐州,又一次写出了其对竹杖之妙用。
苏轼爱竹,并没有仅仅停留在竹杖上,而是“多竹共享”。具代表性的,是竹几,所谓竹几,即纳凉用品,以水竹、金竹编制而成,同时因其通体镂空,夏季卧睡拥入怀中,有丝丝凉意,酷暑难当之际,苏轼对竹几的爱更加深沉。
夏季午睡之时,苏轼便“竹几阁双肘”,炎热干燥的夏日渐渐会觉得凉爽不少。当然,除了自己用,苏轼也会用竹制品赠送友人,以此表达情谊,这是宋代文人中常见的。
苏东坡曾赠送竹几与谢秀才,称“赠君无语竹夫人”,竹几与竹杖一样,并不贵重,但因有其竹子的气节特性,所以成为了文人互赠的佳选之一。
苏轼对竹杖和竹几,注入了强烈的情感,他在诗词中将竹几和竹杖被人化、情感化,其不再是冷漠无情的异物,而是充满了情谊的知己。在苏轼的生活中,竹无处不在,衣食住行皆可见竹,诗词文章亦难舍竹,在苏东坡的生活中竹之美无所不在,在苏东坡的笔下竹之美历久弥新。
苏东坡常将挺拔修长、常青不凋的竹子写入诗词,竹子摇曳生姿的清疏之影,散发着着别样的美。竹的声音能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在黄州期间常与海常禅师往来,而苏轼在淡漠仕途转求山水之乐的同时,又一次挥毫笔墨,以竹声为引,以竹映心写下了满含悲愤的词作。
诗言:
冲风振河海,不能号无穷。累尽吾何言,风来竹自啸。
胸中盘郁的悲愤之情可见一斑,而此时的竹之声,多具有一种清正之气,苏轼笔下的竹文化得到了升华,百转千回的竹之美更具特色。
当然,苏轼并不是一个哀怨的男子,他是一个悲怆的豪迈词人。竹,也并不是艳压群芳的花朵,娇柔脆弱,而是铿锵有力不惧风暴的特殊之物。所以在苏东坡的词作中,竹之美在不断变化,百转千回之际又有几许返璞归真之妙。他写就风欲摧竹,竹声铿锵砥砺,狂风过后依然竹影晃动,声音轻盈,可谓风摇竹影有声画,竹声体现的是“傲风挺,阅古今”的沧桑正道。
不难看出,苏轼在渐渐淡化竹的娱乐和玩赏功能,同时在不断丰富竹之美的文化内涵,增加审美角度。基于此,他并没有停留在小众范围上,而是从竹枝;竹杖、竹林、竹叶、竹影、竹声一直发展到了竹笋、竹笛、竹文化。竹越写越多,竹之内涵越写越丰富,竹之美越来越为人所爱。
竹笋之美,未曾止步于味美,因为苏东坡不仅仅是一个吃货。在诗作当中,苏东坡写道“露珠起于其根,累累然忽自滕上”,将竹笋逆人化,让人仿佛听到了竹笋在林间拔节生长的喜悦之音,盎然生机显露无遗,绿竹的神情声韵毕显。
苏轼的诗词当中,竹之美百转千回,每一种竹子,竹的每一种形态,都美得让人心醉。这种美的感受,与苏东坡自身以竹映照内心,运用多种感官系统配合内心去竹写息息相关。他动用听觉器官的感受,以求将竹子刻画的绘声绘色,如一句“低昂中音会,甲刃纷相触”,将竹竿竹枝以及竹叶在清风中摇曳的姿态,发出的声韵都细腻的描绘了出来,其形象清美而意味深厚,竹之美别具一格。
苏轼在文学史上,有崇高的地位,他既是文章宗师,又是诗词大家,能有这种地位和能力,与他善于思考、借物喻志的特点息息相关。而在他的诗词中,竹作为一种美好的意象,自然不会成为俗物,添加精神内涵,在传统竹文化的意义上,赋予了竹更丰富的文化意蕴,使得其笔下竹之美,成为了一种境界。
苏轼一生坎坷,经历了“乌台诗案”、“儋州流放”等系列打击后,逐渐由“忘躯犯颜之士”转而追求淡泊清空的情趣。
基于此,他的咏竹不仅体现在了审美理想上,还展示了他的理想人格追求。人尽皆知,竹直而有节,坚韧难折,高度契合儒家凛然有节、刚毅不屈的精神。于是,在被诬陷入狱后,苏轼挥毫笔墨以竹喻志,他写道:
今日南风来,吹乱庭前竹。低昂中音会,甲刃纷相触。萧然风雪意,可折不可辱……
由此可见,苏轼写竹子的清劲刚节,同时以“可折不可辱”自比,将他的坚贞、刚毅与人格追求用竹表达了出来,极尽巧妙唯美。而他以竹向人们昭示的,是理想下的人格道德取向,竹之品节与苏轼之理想,两相结合,竹之美全新境界跃然纸上。
在被贬黄州期间,苏轼与竹结下了更加深厚的情缘,他的美竹境界,也在此时此地得到了长足发展。脱离险地步入黄州,是苏轼第一次得到精神上的解脱,他寄居在一座寺庙里,漫山遍野的竹林陶醉下,使他不在眷恋功名利禄,转而追求道家崇尚的自然之趣。他很快适应了新环境,顺应自然关注自然,在竹林深处寻找自己心灵的丰富体验和精神的自由。
豁达乐观的境界,是苏轼依托笔下之竹所展现出来的一种人生乐趣。《初到黄州》,正是写于他脱离险地后不久,诗中写道“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对黄州自然风光,尤其是竹笋的毫不吝啬的赞美,无疑是他豁达乐观精神的体现。
笋和竹是为一物,苏轼将竹子代表的高洁、正直的君子形象,转化为与柴米油盐息息相关的食物,反应了他返璞归真的情趣,无愧于吃货之称,也平添了无穷乐趣。竹之美的新境界,融入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从手不离竹杖,到餐不离竹笋,苏轼开启了人生不可无竹的生活。从以竹喻志,到以竹赠友,苏轼开启了精神世界亦需竹的全新境界。
他对竹的形象秒回日渐虚化、隐退,将竹子这个客观意象,与自身情感意志构成水乳交融的整体,在展现出百转千回竹之美的同时,还形成了特有的思想境界,构建了一种区别于任何时代和个人的,充满了自主自觉的文化人格,从而在写竹赏竹,用竹咏竹的过程中,形成了超然旷达、刚柔并存的苏轼哲学。因而在他的笔下,竹之美源于竹而又超脱于竹,无所不在的美渐成一种境界,可谓是百转千回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