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绿皮火车,很多人记忆中的印象应该是和拥挤、混乱、肮脏、浊气联系在一起的,耳边还会回响起车上售货员那一段经典的叫卖声:香烟啤酒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开水泡碗面,来来来,腿收一收……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乘坐绿皮火车旅行,是让很多人望而生畏的经历,然而近几年随着新建高铁的不断开通,想要去坐坐颇有怀旧意味的绿皮火车,反倒不是件容易事了。
小时候坐过很多次绿皮火车,长大后转为了体验,也“刷”了不少有绿皮火车的铁路线:从东北大兴安岭到南疆的天山腹地,从四川的金口河峡谷到八达岭长城脚下,从海边到沙漠,从深山到草原,绿皮火车带着旅客看遍南北风情、阅尽人间沧桑。
那是十年前的春节,初到东北。绿皮火车行驶在加格达奇到伊图里河的森林铁路里,兴安岭的冬天沉寂而冷静,四周白雪苍茫,村庄里的烟火气不由得让人心生向往。绿皮火车是那段铁路线上当时的旅客列车,所以每天相向而行的两趟列车成了当地人出行的选择。那时私家车尚不普及,客运班车受天气和班期影响大,廉价的绿皮火车成了好的选项。对面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坐火车去探亲,时值正月,聊起过年的吃食,男主人说饺子可以从除夕吃到十五,每天都可以做出不同的样子,以至于那次东北之行一路都在尝试不同的饺子;而另一个年轻人在伊图里河下车,他要转车去老家根河,那里隆冬时节的低气温达到零下60摄氏度。
天山以南的南疆铁路上,夏天的气温可能超过40摄氏度,同样在绿皮火车上,体验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感受。近处是戈壁荒原,望不到尽头,偶尔还会让扬起的沙尘迷了双眼;远处是洁白的雪山冰川,仿佛近在眼前却在脚下盘桓数小时而不得接近。南疆铁道建成于上世纪70年代,线路因翻越天山的需要,不断地蜿蜒回旋,由此也形成了极为壮美的南疆铁路展线集群,坐在绿皮火车上,可以同时领略到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建设的险阻艰难。窗外的景象多变,多重的自然性格让人捉摸不透。隧道两端也许就是截然不同的风貌,炎热和清冷交替出现,沙丘和绿洲也可能近在咫尺,时而可以在荒原上看到前往的铁路延伸到天际,时而又在深沟里曲折,只能听到火车响彻山谷的鸣笛声。而今,随着南疆铁路新线的建成,长达18公里的中天山隧道直接连通了雪山南北,老南疆铁路上的绿皮车也随着生锈的老线铁路,渐渐沉默。
人口密集的西南地区,绿皮火车上则有更多人间烟火的气息。曾在成昆铁路上开行多年的三趟绿皮车,趟趟爆满、生意兴隆。从成都到昆明的1100公里铁路线上,成百上千座村庄每天翘首以盼火车的到来,村民们把大山深处的东西运到山外,又从山外换回了生活所需。除了人和物,牲畜和家禽都是绿皮车上的常客,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味道、不同的语言,在一座座小站间飘散。
而令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在贵州水红铁路上的绿皮车之旅。这条铁路从六盘水到红果,在2001年建成之前,当地不少孩子上学来回一趟要走四小时的山路,而这条长度不到120公里的铁路的出现,让他们走出深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因为沿线旅客需要运送的物资很多,有些绿皮车厢被改造成大篷车的样式,有点类似于地铁车厢,两边两条长凳,中间空间全用来装运物品。记得那是个初春的午后,踏上了这条铁路线上的旅程,山里的风依旧很凉,从窗外灌进车厢,但同时也有阳光,让车厢里多了温暖。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蹲在车厢里,各拿着一本书,任由火车启动、停车、上下乘客、翻越大桥、穿过隧道,他们沉浸在手中的书里,读了很久,不知疲倦。不知道他们后来的人生是朝着哪个方向前行的,但我始终觉得,无论现在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一定不会忘记曾经在绿皮火车上度过的岁月和时光。(贾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