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孟烦了避而不见虞啸卿
一段历史也好,一个故事也罢,再悲壮曲折,蕴含了再多的恩怨情仇,也终有结束时,不同点仅在于释怀与否。《我的团长我的团》,经过了南天门三十八天的苦守喋血后,也进入到了尾声。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当年炮火团中的壮士,如今恐怕只剩下了孟烦了。他没有回故乡北平,而是选择了留在禅达,并在这里结婚生子,平淡如水地生活着。
但孟烦了却喜欢仰头看向南天门,那里有他的青春,有他的鲜血,更有三千兄弟的坟。那是他宝贵的,永不会死的回忆——其实,当一个人不再拥有时,他能做的,就是紧紧拥抱记忆。
妖孽团长龙文章、阿译长官和炮手克虏伯都自尽了。
迷龙,被龙文章枪毙了。
一直把弟弟骨灰,带着身上的那位丧命星,回了四川,把弟弟送回了家。
天天喊着“王八盖子”得不辣,虽只剩下了一条腿,但他却拾来了一个日本人,且还当了宝,用一条腿蹦回了家乡湖南。
而那条叫 “狗肉”的“狗兄弟”,则成了孟烦了的亲兄弟般,“两人”生活在一起,后来狗肉14岁时也走了。
如今的孟烦了已经90岁了,很忙!用他的话说就是:扫完地我就得去买菜,这个点才能买到便宜菜……要过桥才能买到便宜菜……桥是虞啸卿早盖的……
一辆车堵在桥头,司机在鸣着喇叭,车很引人注目……
我抬起头,看见了一百岁的虞啸卿……
我低着头从他的脚下走过,我听见他正在那里急切的向同行者发问:“真找不到一个人了吗,找不到我认识的一个人了吗?”
我很想笑,我不想笑,老头子笑起来不好看。于是我与那辆车,渐离渐远,我回家做饭。
上面这段出自《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原著。也就是说,当虞啸卿百岁时他回禅达寻找故人,孟烦了虽撞到了,却避而不见。原著中给出的理由是,他要“回家做饭”。但这真是理由吗?恐怕绝大多数人会摇头。
那么为什么孟烦了对虞啸卿避而不见呢?
二、回家做饭
分析这个问题之时,我总是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事。
在我小时候,我们家属宿舍内,有三位抗美援朝的老兵。
一个是排长,岁数大,当然他那时已离休,被尊称为“老厂长”了。慈眉善目,总是笑眯眯的模样。从不谈打仗之事,却喜欢下棋,我总看到他下棋,很认真,却赖皮,总悔棋。
父亲曾是他的棋友之一,很尊重他。但千万别下棋,否则就算回家了,父亲还在数落他。我觉得很好玩,就顺着父亲说。但有一次父亲却眼一瞪,骂:你懂个屁,他是打过死仗人。
啥叫死仗?长大后我才懂!但当时却不明白,总觉得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哪都好,就是无论我怎么纠缠,却从来不跟我讲打仗的故事,让我失望至极。
除了他外,还有一位电工,他上过前线。家属院就那么大,又都是平房,小时候还总停电。父亲是知识分子,他不怎么识字,却喜欢找父亲,在烛火中,说三国啊,水浒啊。我也曾缠着他说打仗故事,他只说过一次:为了接线,差点被打死。
至今记得当时他那声调,让我都恐惧。好在后来就没后来了,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再也不说。但跟父亲说起三国或水浒来却声音极大。他喜欢李逵,父亲喜欢武松,两人为谁厉害,还吵过!
第三位我熟悉,是医生,跟父亲关系好。我们两家经常串门,他脾气爆,很凶,我怕他。可他却喜欢我,见了我就一把提溜过去,给我说打仗故事。可惜我却一个没记住,因为后来父亲说过一句:别听他的,他没上过战场。
他吃不开,得罪人很多,有一次有了好药,没给厂长的家人用,所以没给他涨工资。他来到我家,这通大骂却不后悔。总之他是个让人怕,吃不开的好大夫。据说是从大医院下来的,因在那吃不开、得罪人,只得来工厂的医务室——但我认为,他依然是英雄!
一个打过死仗,一个上过前线,一个在后方医院,他们三人对战争的态度却截然不同。那位老厂长,你若不知根知底,必会认为他就是和事佬,脾气极好的寻常老头,为何?
这就是“孟烦了”们,可贵的真实!
恐怕对这种真实,如今的许多人都理解不了。我有幸,小时候接触到过那些可爱的人。但也只能勉强理解一二。说句题外话,请善待那些老兵,哪怕再不理解他们,因为他们对生命和生活的理解,远远超越了几乎所有人!
就如孟烦了,在原著中,当看到他“回家做饭”时,我立刻就想起那位老厂长下棋的样子。异曲同工,一种生活状态,一样深埋一切,沉厚或说沉默得,让不理解的人纳闷乃至怀疑。
所以,我相信原著的解释,孟烦了之所以避而不见虞啸卿,就是因他要回家做饭。因为这是生活,不是舞台。
三、生活和舞台
孟烦了、龙文章、阿译、迷龙、不辣、兽医等这群炮灰,跟虞啸卿大的不同,就是一个活在生活之中,一个却活在舞台之上!
换句话说就是:炮灰团的这群溃兵们,几乎从不奢望,也不想当主角。比如迷龙溃败时,还不忘找老婆(代表着平淡的生活)等。而孟烦了则更直接,他对龙文章怒吼:“你骗我们有了不该有的希望。”
所以对于孟烦了来言,哪怕让他演“死人”,只要能下得舞台立刻复活,那么这位小太爷必会同意,哪怕身上爬满蟑螂,他也不动一动。
只有龙文章和虞啸卿,但两人却也有本质不同。面对虞啸卿,龙文章只能是丑角。因为虞啸卿必须是主角,哪怕没有舞台,他也要搭建一个。没人否认他是在用性命出演,但这性命的价值,对于虞啸卿来言,也必须要体现在舞台之上。
比如,虞啸卿的偶像是岳飞,但他崇拜岳飞什么?
在龙文章带着200敢死队,攻上南天门后,虞啸卿正准备按计划实施总攻时,却传来了上峰要求攻击立止的命令。
随后不久,虞啸卿曾跟唐基,便发生过这样一段对话。
唐基说:岳爷爷26岁就当军长了。
虞啸卿说:我敬岳爷爷升迁之快,但我更敬他的风波亭!
唐基一指南天门说:风波亭就在对岸那个山顶上呢,去吧。
为何那么固执,以攻克南天门为信仰的虞啸卿却沉默了,不去了?
因为这场“风波亭”,没有观众,只有罪责!
虽虞啸卿总要求“不成功便成仁”,总是喊“没有无辜之人”!为此他还庭审过,违命带着炮灰团撤回的龙文章,但他却是主角。全然不管唐基和“上使”之间的互捧,谦让,他则大大方方坐在中间,还敢拔枪,更敢开枪,于他来言,一切都必须围绕着他。
而龙文章,则只能依靠扮丑,才能夺他一些主角光彩,并颠三倒四地说出了,虞啸卿的这个舞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死人,到处都是死人”!
哪料却换来了虞啸卿的耻笑和不理解。因为虞啸卿的舞台必须如风波亭般,要千古传唱下去,而不是“死人,到处都是死人”,他要壮怀激烈!
对虞啸卿,孟烦了比任何人都看得清,也比任何人都看得真。哪怕虞啸卿一百岁时的这次回禅达,也是如此。
孟烦了看到,“他(虞啸卿)还是那样,一百岁了还是那么有身份,我不晓得他从哪里来,但就那些陪同看起来,他蛮有身份”(出自《我的团长我的团》)。
虞啸卿依然有身份,且被陪同得“蛮有身份”。
面对这样一位“舞台上”的虞啸卿,演惯了“死人”的孟烦了,只渴望平淡的生活下去,而不是陪虞啸卿站在舞台上,他不需要!
所以,他要“回家做饭”。
所以他喜欢仰望着南天门却不说。他懂生活,因为生命的价值,对如今的孟烦了来言,就是四个字:好好活着!为南天门上那三千坐坟,而好好活着。
记得有人曾发问说:《我的团长我的团》中,孟烦了终的转变是不是过于突兀了。原来那样一位尖酸刻薄,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兵痞,咋突然如此豁达了?
但我却总忍不住,回想小时候的那位“老厂长”,父亲说“他打过死仗”。所以当我长大后似乎明白了,为何他从不说那些壮怀激烈,却爱下棋,还耍赖悔棋。其实两者之间一点都不突兀,是那样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