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扬是个好奇又极没耐心的人。每见我读中文书,总要问一句:这是什么呀?我若当真耐心回答他,他就开始走神了,一脸傻笑。
上周末在社区图书馆中文部看到几米的画册<<向左走,向右走>>,早听说这是几米的成名作,一直没有机会拜读。顿时满心欢喜,十分珍爱地捧回家来。
晚上早早吃完饭,收拾停当,抱起画册,爬上床去。波扬见我这样安静,也拿了他在读的一本小说,跟着我趴在床上。于是,两人各据一个床头,在各自的灯下喜滋滋地读起书来。
当然,不到一分钟,波扬就凑过来问:这是什么呀?见一页又一页好看的图画,每页只有短短一行中文字。盯着画册,接着问:你在读童话吗?
见他难得这样虚心好学,便认真地告诉他:不是童话,是一个每天都在发生的爱情故事。
波扬没言语,看了看我,又盯着画册研究。我把画册翻回到第一页,指着图画讲给他听:
看这幢公寓楼,是每个城市都有的。
在某一层相邻的两个房间里住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的房间在左边的楼洞里,女孩的房间在右边的楼洞里。男孩每次出了楼洞,总是向左走,女孩每次出了楼洞,总是向右走。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同一幢公寓楼里住了很久很久,在同一座公园里散步、喂小鸟,寂寞时望着夜空里同一轮冷月,呼吸着夜空里同样清凉的空气。可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却从没相遇。
终于有一天,在城市中心广场的喷水池边,他们相遇了。四目相投的第一秒,他们就像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聊开了。
波扬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细细看每一页图画。看到男孩女孩手牵手在公园里笑谈,遍地开满阳光一样明亮的花朵。他也高兴起来。
翻过这一页,画面上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两人正躲在男孩的大风衣下写电话号码。我用英文译出画面下的一行短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扭头看了波样一眼,说: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了。波扬说:不就是下雨了吗。
我边翻画册边答:哎!当中国人说"天有不测风云"时,就不是下雨那么简单了。
波扬不以为然,看着画上的两个人在各自的房间里边唱歌边洗澡,竟等不及我翻画册了。
下一页,两人在各自的床上大做一夜美梦,广寒宫里嫦娥的玉兔和它的夥伴们从这个窗口窜到那个窗口。波扬看得乐出声来。
我又翻了一页,还没等我开口,波扬已"啊"了一大声,一把抓起画册,凑在鼻尖下仔仔细细查看起来。这一页画了两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可惜已被雨水浸透,字迹一片模糊。
波扬放下画册,无限惋惜地反复说:真的辨认不出了,真的看不清了!
男孩女孩都试打了错号,无奈地放弃了。他们就这样断了联系。
夏天过去了,他们又过着不曾相遇前一样的孤独日子。
波扬一脸伤心地看着画册。
他们都去过他们曾经相遇的中心公园的喷水池。城市正在建高架桥,喷水池干涸了,堆满钢筋水泥。
夜晚,他们在相邻的两个窗户里思念着对方。这个世界似乎比他们不曾相遇前更加孤独和无助。
秋天过去了。公园里的树木赤裸裸的,就像是这个水泥森林城市的一部分。男孩女孩走过同一条街道,喂过同一只野猫,逗过同一个邻居的小孩,可他们再没相遇过。
波扬安安静静地听我讲,皱着眉头。
下起大雪,城市变得美丽,却更凄清。夜晚,房间里阴冷而潮湿,男孩女孩都觉得这个冬天几乎无法忍受。
女孩决定离开这个令她心碎的城市,男孩决定去南方有阳光的地方度一个假期。
波扬用手支着下巴,深深地皱着眉头,等我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却是残缺的。只能看到男孩女孩各拉着一只旅行箱在茫茫大雪里走着。
我连忙翻到下一页(也是后一页),也是残缺的,但能看到人们在城市里欢庆新年。
我翻回到上一页,对波扬说:没了,他们再没有相遇。
波扬从床上跳起来,大叫:他们再没相遇?怎么可能?这是什么书呀,这可不是一本好书。说着,无限失望地去洗手间刷牙去了。
我也很失望,又盯着那一片茫茫大雪看了又看。也许他们相遇了,在去车站的路上,在车站,或者他们去了同一座有阳光的城市。
等波扬回来时,我说:我想他们又相遇了,你看这一页是残缺的。
波扬立刻兴奋起来:他们当然又相遇了,他们一定再相遇的,我就说吗,要不然,这是什么故事吗!
说完,他高高兴兴地上床,看起他自己的小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