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志刚语文工作室
以下文章来源于鹿吗咪呀爱语文 ，作者柳晓红
鹿吗咪呀爱语文
把工作写成故事，将时光酿成果实。
柳晓红，长沙市望城区二中语文教研组长；李兰，长沙市雅礼中学语文教师。
两人皆为邓志刚语文工作室核心成员。
鲸落
柳晓红
第一次看到“鲸落”这个词语，是惊艳于一个唯美句子：“鲸落于海，星沉于洼，风隐于密林，蝉鸣漏进夏至，而我，想让这世间所有温柔都住进你眼里。”当时只觉此句意在表达一种“云在青天水在瓶”得其所哉之感，没有细细查考“鲸落”含义。
第二次是在学生作文中，一个文笔优美的女生赞美在抗击疫情中牺牲的医护：“是他们以身化鲸落，沉海却哺育万千生灵。”有些不解此喻，特意搜索词条含义，却看到了令人震撼、泪目的诠释：当一条鲸鱼在海洋中自然死去，庞大的身躯慢慢沉入深海底，会创造出一套完整的、哺暗界众生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生态家园，成为孤独海洋里温暖的“绿洲”。生物学家赋予这个悲壮过程一个名字——“鲸落”。
我的震撼与泪目源于自己的浅薄。我以为鲸鱼或死于人类捕杀，鲜血染红水域；或因声呐受到干扰，搁浅沙滩痛苦丧生，“吞舟之鱼失水，则蝼蚁而能制之。”我从没想到，鲸鱼其实还有这样一种温柔、体面、安静的向死往生方式。
我没有亲眼见过鲸鱼，海洋馆容不下大型鲸，能被人豢养的只有几米长的白鲸。中国古代典籍中，任昉《述异记》记载“南海有珠，即鲸鱼目瞳，夜可以鉴，谓之夜光。”《太平御览》引《三秦记》称“始皇墓中燃鲸鱼膏为灯”。聂璜《海错图》中的喷水井鱼，长着尖牙，还有利爪，“鱼头有水海岛有泉，其味皆淡妙理难诠”，似乎是鲸鱼原型，但与其温和形象不符。这些记载，皆从鲸鱼对人类的功用角度来介绍。能够体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壮阔自由之态的，当属庄子《逍遥游》。
读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学生睁大好奇的眼睛，连连向我发问：庄子所描写的“鲲”，是否就是像鱼却非鱼的哺乳动物鲸？鲲如何化而为鹏，鱼怎么会变成鸟呢？国产动画《大鱼海棠》与庄子《逍遥游》的联系在哪里？我迫切地想回答学生，想在学生心底埋下美善爱的种子，让他们在面对杀戮时，悲悯情怀能压制嗜血之性。我如此说：
“很多可以飞的昆虫，幼虫是长在水里。浪漫的庄子富于想象，无限放大。北冥象征阴冷沉滞的现实，南冥象征明朗轻松的理想，鲲鹏是从现实的我变化为逍遥的我。
《大鱼海棠》中位于海洋深处的另一个世界，天空就是与人类大海相连。天空与大海同样蔚蓝，天空是天上的海，大海是海上的天。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
国产大型水陆两栖飞机叫鲲龙AG600，龙有翼龙啊！孔子曾经将高深莫测的老子比喻为乘风云而上天的龙。”
学生双手托腮，眼睛的光芒越来越亮，然而所知匮乏的我，让他们失望了。慌乱之中，越发语无伦次，后选择沉默，鼓励学生自己去寻求答案，期待他们在深海中沉潜、蜕变，“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
不是每个人都有鲲鹏一样庞大的身躯，他们的英雄壮举却义薄云天。逆行武汉的小伙郑能量说：“如果我不幸倒在了武汉，请把我的骨灰无菌处理后撒在长江，让它漂回湖南，报答陪伴我的祖国，家人，老师，朋友，还有我的理想！”万幸！他平安归来！四万多不计生死的医护，逆行武汉，奔赴战场前，有的偷偷给家人写下遗书：“如果我被病毒感染了，死了，我的遗体捐献，做医学解剖之用。”经历生死，平安返程，宛若重生！
如果鲲鹏带来的是豪情与振奋，“鲸落”带来的则是庄严与感动。鲸落让我想起很多人，那些生前成就非凡、死后仍福泽后辈的巨人。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著成《红楼梦》，形成一门新学问，衍生一批红学家；杨绛与钱钟书稿费全部捐赠清华大学“好读书”奖学金，累计2000万；让罗布泊发出45次巨大轰鸣的林俊德将军，身患重病，与死神争分夺秒，整理电脑核心机密文件，直到停止呼吸；还有那些捐赠器官、延续他人生命的大爱者，他们生命逝去，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延续……他们的生命之火暗淡熄灭，却点亮火把，继续照亮前行的路！
世间万物，身形巨细有别。但，一只鸟，用嘶哑的喉咙歌唱后，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一朵花，用缤纷芬芳装扮春天后，化作春泥酝酿下一季的开放；一片叶，用苍翠葱茏荫蔽夏天后，在秋风中坠落以回报根的情意。当大地生机蓬勃，那是他们生命之光在凋零后再一次升起，是他们生命之歌忧伤沉寂后的久久回响，是他们生命之画凄凉褪色后的重新着彩。他们不是鲸落，精神如同鲸落。
生于天地，造福天地；死于自然，反哺自然。有尊严的生命，生当似鹏起，殒当如鲸落。让我们赋予生命这样的尊严，为己，为他！
【李兰简评】
柳晓红老师的散文常常会给人一种感动。这种感动首先来自于她充盈丰沛的真诚情感，来自于她不停的追索与思考，来自于她行云流水、又举重若轻的深厚语言功底。而这些因素叠加起来，就使得她的散文自然地拥有了一种隽永温婉的诗意美。
这篇《鲸落》饱含着对自然的深情，对文学经典的敬意，以及对古往圣贤以及平民英雄的敬爱。多层次情感的交叉混合，错综震荡，汇成脉流，而后就如同百川归海般不可阻遏。我们几乎可以感觉到这股于汇集后蓬勃强大的真情洪流，在簇拥着作者的笔汩汩滔滔地往下书写。这种情感的丰沛程度，完全不亚于一首抒情诗。
不过议论文不能只靠情感推动写作，还需要用严谨的逻辑来组织架构。柳老师从对“鲸落”曾经的误解，到后来的查证阐释，再到溯源《述异记》《太平御览》和聂璜的《海错图》、庄子的《逍遥游》，对鲸在各种文献中的“前世今生”娓娓而述。再然后藉由学生的疑问，由实而虚，由一及类，由鲸落而联想到大鱼海棠，联想到重器，联想到很多人在疫情中义薄云天的壮举，联想到那些生前成就非凡、死后仍福泽后辈的伟人。这种广泛深入的联想，本身就具有“诗意美”的属性。后她再用一系列的诗歌意象，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鲸落精神”。整篇文章层层递进，前后相衔，推进有序。而后的升华，由于有了前面的细致铺垫作依托，自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而这种思路井然的美则属于议论文的条理美。
而关于这篇文章语言方面的诗意美，则大致来自于下面两个方面：
一、引用增添了文雅美。这篇文章纵横古今，引用了大量文献资料和经典名言。不论是类似于开篇那句“鲸落于海，星沉于洼，风隐于密林，蝉鸣漏进夏至，而我，想让这世间所有温柔都住进你眼里”的直接引用，还是类似于结尾段“一只鸟，用嘶哑的喉咙歌唱后，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的间接引用，都赋予了文章以深厚的文化底蕴，并将诗歌原文所携带的诗意美自然地浸灌到了议论的笔端。
二、整句增添了精致美。柳老师很擅长用整句来形成句群，甚至造成排比。比如“北冥象征阴冷沉滞的现实，南冥象征明朗轻松的理想”，还有“那是他们生命之光在凋零后再一次升起，是他们生命之歌忧伤沉寂后的久久回响，是他们生命之画凄凉褪色后的重新着彩。”这些语句都很亮眼，读下来可谓唇齿留香。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表达不仅句式工整，在用词上，尤其是动词和形容词的用词上，都比较考究，这就造成了一种精巧工致的诗意美。
虽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随意织造精美语言的能力，但一个总是用有情的目光去观望世界的人，一个总是对美好事物保持着高度敏感的人，如果经常有意识地在遣词造句上琢磨推敲——怎么用词会更，加入什么手法会更贴切，引用些什么会更显深厚……像这样坚持训练下去，长此以往，相信他的文笔也一定能慢慢透出些“诗意美”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