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岁的程序员苏享茂之死，将婚恋网站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问题婚姻”是否该由“网络红娘”负责？此类争议不绝于耳。
婚恋网络平台能否准确识别用户信息真伪？是否存在婚托？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探员们先后选取世纪佳缘、百合网等婚恋网站平台分别体验，结果发现，上述两家网站均设置了实名注册门槛，但关于“婚否”这类的信息，则由用户随意选择，且假身份、假学历也可获得认证，网站审核存在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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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纪佳缘注册后，网站显示“无法承诺每条信息都真实”。 手机截图
婚恋网注册可随意变更“婚、否”
据世纪佳缘与百合网官网显示， 世纪佳缘、百合网拥有注册用户共计近3亿人，截至2017年4月，世纪佳缘的一对一红娘业务已经覆盖全国71个主要城市，拥有107家线下实体店，百合网在全国拥有100余家线下实体店。
9月10日，探员分别注册并成为世纪佳缘、百合网两家婚恋网站的用户。在上述两家网站注册，用户均需要填写个人资料，包括性别、身高、所在地区、收入以及婚姻状况等问题，所有的选项均可自由选择。
其中，在婚姻状况的下拉菜单中有“未婚”、“丧偶”、“离异”可随意选择，选定之后，随时可以更改。
注册完成后，用户可以通过选择认证环节完成对高学历、财产、身份等具体信息等认证，认证需提供相应的证件信息。通过后，个人公开资料页面上相应的图标会变亮。系统提示称完成认证的用户将成为诚信会员、获得更多的推荐展示机会、提高收信几率等。
▲ 在百合网平台，探员用搜索的身份证信息完成了注册。 手机截图
家网络平台的认证要求略有不同，世纪佳缘网络平台对身份的认证需要提供身份类证件照片。探员一张身份证照片PS处理之后，更改了其身份证号码和照片，将这张“假身份证”上传后，当天下午即收到了认证通过的通知。
在探员的个人资料页面的诚信等级栏中，身份信息的图标已经“点亮”，探员的“靠谱度”也随之增加。
和世纪佳缘的认证方式不同，百合网婚恋平台的实名认证采用“身份通认证系统”，需要输入姓名、身份证号和手机号码即可开启认证。但如果没有上传头像照片，系统会弹出“无法进行照片比对，请您先上传头像照片”的提醒。
探员用一名男性同事的头像照片和另一名男性同事的身份证信息，上传照片并输入身份信息点击“认证”后，系统立即弹出“恭喜您已经成功通过身份通认证”的提醒，但这张身份证上的照片和上传的头像照片并非同一人。
在世纪佳缘的交友项目设置中有“认证会员”一栏，被分类在该栏目的用户被红色字体标注“认证会员”字样，探员充值会员取得浏览权限后发现，栏目中的许多会员的“身份信息”图标并未“点亮”，甚至有的会员没有认证任何一项内容。
“认证会员”岚岚告诉探员，她的确没有进行认证，但自己充值过会员，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认证会员栏目，她表示并不清楚。
▲ 百合网实名认证时需要用户上传头像，但头像与身份证相片不一致也可通过认证。手机截图
认证信息“随意填” 帅哥秒变美女
今年7月份，嘉嘉注册成为世纪佳缘的一名女性会员，“我个人是注意对方的认证信息的，如果什么都没有认证，长相再帅我都不会主动打招呼。”
嘉嘉在乎的认证，既包括身份认证，也包括学历、职业、财产等信息的认证。通过认证是否意味着对方的信息是属实的？
探员在世纪佳缘的个人信息栏目中选择了“大专”学历之后，用女同事某“211工程”大学学士学位证书的照片，该证书颁发于2016年，内容显示为一名出生于1986年护理学专业的女性同学所有，证书右侧附有一张她的证件照。
探员点击学历认证并上传该照片之后，后显示结果为“认证通过”。
随后，探员又在个人公开基本信息中，把大专学历更改为博士学历，此后获得成功认证。
▲探员提供了一份异性学士学位证书，也通过了学历认证。手机截图
“这也太假了，怎么可能会通过呢。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平台认证的博士。”得知此事的嘉嘉发来一个“夸张”的表情。
探员随后验证学历认证的结果是否会影响到职业认证。世纪佳缘对于职业认证依托于职场社交APP脉脉的信息。探员在脉脉上的基本资料均为伪造，且包括照片在内与世纪佳缘平台上的全然不一致。
探员在百合网完成实名认证后，也根据已经注册的脉脉账号完成了职业认证以及芝麻认证、手机认证等，除学历认证因系统升级无法进行之外，其余四项验证悉数通过。探员随后再次更改了基本资料，成为一名在东部沿海城市工作，月入5万、有房有车、经过平台实名认证的的未婚“高富帅”。
仅在9月10日下午的一个小时内，记者就收到了20多位陌生女性打招呼的信息，其中不乏直接向记者发来微信号表示“想进一步加深了解”的女性。
婚托骗局
在婚恋网站平台工作过两年后，晓晴去年年底选择了离职。
“我主要负责邀约，是（婚恋网站中）早接触客户的。”晓晴介绍说，她的工作类似客服。去年7月份之前，她是珍爱网广东地区的员工，后来辞职加入世纪佳缘，但工作内容基本一样，“婚托是普遍存在的。”晓晴说。
晓晴的工作内容包括，筛选出在平台注册过但还没有跟平台签定一对一服务合同的用户。然后晓晴用自己培训时学到的一套“话术”联络用户，吸引用户参加线下活动，从而为红娘推销一对一服务创造机会。”
说起这套话术，晓晴显得得心应手，“一般会说有个女生（男生）在网站上看到了你的资料，觉得不错想见面，再根据每个人的特点有针对性地推销，比如你工资在5000元左右，那我可能会给你推荐白领剩女；如果工资在一到两万之间，那我会优先推荐形象气质好的经济女。”
据晓晴介绍，另外一个常用的手法，是以大型活动吸引客户，“总之就是给你很大幻想”。让客户认为有一个心仪的对象在等待他（她）的出现。
但如果客户到场，却没看到理想人选怎么办？“这里有几种方式“应变”：一个是现场介绍，邀约是会同时很多人的，找一个条件差不多的替代；另外就是提供真实的相册资料给客户，找个理由告诉客户，那位心仪的异性今天来不了。”晓晴说。
对于婚恋平台而言，线下能签下合同更为重要。“当用户来了之后，引导给销售红娘单独房间聊，红娘会通过各种方式让你跟平台签下几千到几十万不等的婚恋合同。”晓晴所说的婚托，往往也在此后的环节出现。
由于签订的合同中约定，如果用户觉得介绍的异性都不合适，但还远远没有达到合同约定的要介绍的人数，红娘就需要继续为用户提供新的异性。
“只要撑过一年就够了，因为大多数合同的期限为1年，有的销售红娘觉得这个用户没戏，或者她（他）要的很难找，那么红娘就会把自己的人介绍给对方，当然不会真的跟她（他）谈恋爱，红娘会跟自己的托儿明确说，不能建立关系，只是凑人数，走走过场。”
据晓晴介绍，这种情况下，红娘一般会找自己的亲戚、朋友、熟人等，因为找公司的员工容易被发现。
而晓晴彻底离开婚恋网络平台行业的部分原因也正在于此。“我很反感这种做法。因为客户开始信任的就是我们电话这边的工作人员，而我们却一步步把他们套进来。” 晓晴表示自己跟一位红娘提过这个问题，但对方让她不要管，“如果我跟客户说，就直接被开除了。”
对于审核问题，晓晴则表示应该对行业多一份理解，“我们是没有能力审核用户婚否的，因为民政部门不肯给权限。”
晓晴表示自己在工作中碰到过骗婚的情况，“男的拿了女方几百万跑去加拿大了，这女的就来店里闹。我们要是知道他是骗子也不会让他进来啊。”
▲业内人士与探员的聊天记录。手机截图
“我可能遇到了托儿”
开展线下门店是众多婚恋网站多元化布局的举措之一。《证券日报》报道，线下加盟店与线上共享信息，但自负盈亏，由于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门店成本压力大，动辄几万元的VIP会员费，便成为了门店营收的主要来源，这样直接导致线下“红娘”极力鼓吹办理会员。
吴昕曾注册过世纪佳缘的账号，她也被网站上的红娘约到了线下门店，一番长谈后，交出28800元成为了世纪佳缘的会员。
令吴昕感觉很气愤的是，她第二次到这家店时，红娘借口其“交的钱不够“，试图让吴昕再花两万块，升级成48800的会员，这遭到吴昕的果断拒绝。随后，红娘称为吴昕匹配到一位合适的男士张先生，并约见面。
在吴昕看来，自己并不是很在意男方的物质条件，更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在精神上能有所交流，有内涵的伴侣。
在门店内见到张先生的时候，吴昕感觉虽然对方并不是很符合自己预想的择偶标准，但还是被其优雅的谈吐打动，在填写评价的时候，吴昕也注意到张先生表示，有意愿进一步交往。随后双方互留电话，加了微信好友。
回家后，吴昕试图和张先生联系，但发现其从不回复微信，这让吴昕有些恼火：“即使对方没有继续交往的想法，也不该这么失礼不回微信吧。”为此，吴昕找到红娘，想讨个说法。
未曾想到，一直以来都没有再露面的张先生此时给吴昕打来了电话“你为什么要为难她们（红娘），她们也是为我们好，红娘还一直在跟我夸你好，我也准备再约你的。”但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吴昕。
张先生前后态度的转变，让吴昕对他印象打了折扣，再回想见面聊天时，张先生从对吴昕本人的情况漠不关心，却在电话中对红娘“处处维护”，于是不由得开始疑惑，自己是遇上了“托”。
“烂尾”的红娘服务
今年6月初，出于交友的目的，26岁的李雁（化名）注册了珍爱网会员，转天便接到珍爱网一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称要给其介绍一位“外贸人士”，“她们说，这人是个领导，高薪阶层，人很不错，经常在国外旅游，现在想找伴儿一起。如果想要认识这个人，就要去他们公司的门店。”
来到店里以后，李雁并没有见到所谓的“外贸人士”，反而是一位自称“心理导师”的工作人员将其带到一个小房间里交谈，并且要求李雁“如实”的回答她的问题。
在李雁看来，回答问题是一场将近6个小时的拉锯战，期间除了一杯水以外，没有任何的休息时间，在这期间，李雁不仅诚实的描述了自己的感情经历、择偶标准，甚至还有自身的经济状况，包括信用卡、银行、蚂蚁借呗的情况。
这时，心理导师对李雁的规划是，“一定要找一位男士，高价地报答你，愿意为你花钱。”随后，其以“要想找到心仪的男士，也要付出一些代价”为由，开始劝李雁办理28800元的“珍爱佳丽会员”服务，当李雁说价格太贵要拒绝的时候，心理导师又找来了一名“主任”告诉李雁，由于有很多“撮合”的经验，因此手上有一些积分，可以拿出来帮李雁抵消5000元，而如果李雁能在5个月内相亲成功并将结婚证拍照证明，便能再优惠5000元。
此时的李雁，精神已经很疲惫，并未能发现“主任”所说的话中有什么问题，稀里糊涂的交出18800元成为了珍爱网的“珍爱佳丽会员”。
没过几天，李雁接到了珍爱网红娘的电话，称有一位男士“条件很符合”，并邀请李雁到门店来见面。双方见面的40分钟里，李雁发现对方只是对自己的工作很感兴趣，聊天内容都是围绕自己的工作展开，而每当涉及到男士自身的情况时，对方便避而不谈，直到两人结束谈话离开，李雁也并不认为，这位男士是为“征婚交友”来的。
见面后，李雁也曾问过红娘，对方对自己的印象。红娘告诉她“这位男士对你印象不错，但是现在联系不到了，过几天再跟你联系。”但是自此便杳无音讯。而李雁也感觉到“这个会员不靠谱”，向珍爱网提出了退还会员费的要求。
重案解读
律师：平台应严格审核程序
北京安杰(深圳)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潘翔律师表示,“假如消费者遭遇骗婚导致人身和财产损失，第三方网络服务平台是否应承担责任，关键要看平台是否有过错。”
今年6月1日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法》要求，所有的第三方网络服务平台必须要用户是实名制注册的，平台要审核用户提交的手机号码或身份证件等相关信息，并且要这些身份证件的真实性。
潘翔律师认为，“ 如果用户使用虚假证件注册成功，而平台疏于审核，没有进行把关导致消费者权益遭到侵犯的，平台就有过错，应该根据过错责任大小，对损害的结果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同时，潘翔律师表示，但第三方网络服务平台对用户注册信息的审查属于线上审查，如果线上审查属实，当事人在线下遭遇骗婚、骗财或骗色，则不在平台的干预范围之内，平台不应该承担责任。
据媒体报道，世纪佳缘在平台实行五星级身份认证体系。源于手机实名制的普及，通过用户手机注册已经实现了真实化交友的第一步。世纪佳缘所有上传的身份证件，都会通过公安部全国公民身份证号码查询系统进行认证。 在2015年、2017年，世纪佳缘先后与支付宝芝麻信用和脉脉打通，增强平台的社交真实性。
世纪佳缘还研发了基于大数据采集背景下的智能网警查杀系统，引入新模型数据进行筛查并实时更新，通过对平台会员的使用记录、行为轨迹、使用数据等方面的采集，智能网警系统对不正当交友行为进行自动化、智能化的识别和排查，降低网络诈骗的发生率。
世纪佳缘的会员注册条款里显示，“若会员提供任何错误、不实或不完整的资料”等情况，世纪佳缘有权修改会员的注册昵称、独白等，或暂停或终止该会员的帐号，或暂停或终止提供世纪佳缘提供的全部或部分服务。
（文中岚岚、嘉嘉、晓晴、李雁、吴昕均为化名）
▲行业报告显示，互联网婚恋交友的用户中，有60%付过费，这其中男性占比68.2%，而女性仅占31.8%。
新京报记者 王飞翔 刘经宇 实习生 田为
编辑 王巍
校对 陆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