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勇
泰戈尔是 20 世纪印度伟大的诗人、文学家、艺术家。他的名字在中国如雷贯耳,其作品很早就被介绍到中国,他也曾两次访问中国,他本人和他的作品都曾在中国掀起旋风,对中国新文学创作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一大批中国作家在文学创作上受到过泰戈尔风格的影响。
1924 年 5 月 12 日,诗人徐志摩在北京主持泰戈尔访华期间的一场重要演讲时,用充沛的情感、激越的语调和大量赞美之词,向中国青年讴歌、推介泰戈尔和他的作品,他把泰戈尔的人格、意志、想象力、创造力和艺术成就与惠特曼、托尔斯泰、米开朗基罗、歌德、苏格拉底、老聃等相提并论,呼吁青年学生爱他、崇拜他。
徐志摩说:“他是三春和暖的南风,惊醒树枝上的新芽,增添处女颊上的红晕。他是普照的阳光。他是一派浩瀚的大水,来从不可追寻的渊源,在大地的怀抱中终古的流着,不息的流着,我们只是两岸的居民,凭借这慈恩的天赋,灌溉我们的田稻,苏解我们的消渴,洗净我们的污垢。他是喜马拉雅积雪的山峰,一般的崇高,一般的纯洁,一般的壮丽,一般的高傲,只有无限的青天枕藉他银白的头颅。” 徐志摩称泰戈尔是“自然界的一个神秘的现象”,“是不可侵凌的,不可逾越的”,他不愧是泰戈尔在中国忠实的知音。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读郑振铎和冰心翻译的泰戈尔诗歌,从中获得的心灵滋养令我受益终身。到了快知天命的时候,突然得到一大段闲暇,偏居一隅,冥思苦索,此时重读泰戈尔,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悟到了几分人生的真谛。当今世界,各类文化和精神产品的表现形式可谓极其丰富,电影、音乐、戏剧、小说……而互联网和数字技术的发展又极大地拓展了多媒体艺术的表现方式,给人们带来前所未有的感官和娱乐的盛宴,在这样一个以视频和图像审美为特征的数字化时代,还有必要让年轻人去读诗歌,去读泰戈尔的诗歌吗?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文学是所有艺术形式中基本的元素,离开了文学,人类就失去了叙事、表达和抒情的能力;离开了文学,就没有戏剧、电影、歌曲,甚至小品、曲艺;缺少了文学养分,所有的艺术形式都只会沦为廉价的文化快餐,而文化快餐的市场取向和媚俗冲动是难以遏制的。离开了文学,人类的精神世界就会出现营养不良或饥饿的症状。以我在媒体行业工作二十多年的经验,我深知 3D、虚拟现实和人工智能技术的突飞猛进正在引发新一轮媒体革命,这必将给人们带来更逼真、更震撼、更具临场感和穿越感,即时性和互动性更强的视听体验。但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更加感受到了文学的力量,因为任何基于技术的艺术形式,无论其表现力和冲击力多么巨大,与无声的文学相比,也是有局限、有边界的,数字技术只能产生量化的艺术,而文学带给人们的细腻情感、心灵感动、巨大的思考和想象空间是不可限量的。文学只需寥寥数语,就可描绘万马奔腾、惊心动魄的场面;就可表达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观点;就可传达直抵人心、震撼灵魂的感悟。更何况,文学的意境是任何具象的技术手段和计算机算法都无法破解和表现的。
恰恰是互联网时代,信息爆炸和娱乐泛滥更容易使人们迷失精神追求,丧失阅读、审美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因为以视频为主体的新媒体形式不能给人们留下足够的思考时间,面对强烈的视听冲击,人们往往是被动接受,极易导致审美过程的浅表化,进而导致审美判断和审美经验的缺失。而只有文学、绘画、雕塑、音乐这些原始的艺术形式才可以使欣赏者凝神观照、聚精思考、浮想联翩……从而激发人的想象力,培养人的高尚情感和审美情趣。如果远离文学,任由感官刺激替代精神享受,文化快餐和快餐文化麻痹审美神经,那么人们在生活更加富裕、享受到更多物质快乐的同时,却无法享受到渗透了崇高精神、真挚情感和文明积淀的心灵上的快乐。
文学是人类古老的精神家园,人类无论发展到什么阶段,都离不开文学艺术的滋养,数字媒体时代,青年人更应该通读文学经典,感受绘画、雕塑和音乐的魅力,以避免审美能力的丧失,避免生活的庸俗化和情趣的肤浅化。泰戈尔的诗歌里并没有什么复杂难懂的词语,他描绘和讴歌的都是小草、白云、高山、大海、河流、瀑布、太阳、星辰等这些大自然中的平凡而美丽的事物,他的语句和结构也不像后现代主义诗歌那样晦涩抽象,但他诗中的意境和幻象,以及其中蕴含的深意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轻易读懂的,郑振铎称之“包含着深邃的大道理”,这恰是泰戈尔的博大精深之处,也是泰戈尔诗歌的魅力所在。
今晨,我坐在窗前
世界犹如一位过客
在我面前驻足片刻
向我示意
然后离开
——《迷途之鸟》第 16 首
你看不到自己
你看到的是你的影子
——《迷途之鸟》第 18 首
在第 16 首中,诗人把世界放在一个客体的位置,把世界当作一个与“我”平等的人,他给我们提供了一种何等豁达和傲然的观察世界的视角;而在第 18 首中,诗人又告诉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和认识自己,你是谁?你能认清这个世界和你自己吗?
瀑布唱道:
唯有自由
令我放歌
——《迷途之鸟》第 36 首
只有渴望自由和热爱自由的人才能洞悉瀑布飞流直下时的壮观豪情,才能领略到自由的巨大势能和力量。
伐木的斧头向树
索求一根木柄
树成全了它
——《迷途之鸟》第 71 首
树是愚钝的,还是宽容的?斧头是凶狠的,还是可怜的?诗人寥寥数笔,描绘了两个鲜明的形象,一段精彩的对话、一则精妙的寓言。
——《迷途之鸟》第 88 首
是不是与老庄“梦莲”有异曲同工之妙?大与小的相对性、梦与被梦的相对性都体现了独特的东方哲学智慧。理解诗,需要读者调动自身的想象力,需要读者参与到诗人的创作过程之中去,需要读者与诗人心灵之间的感应与共振。诗人虽然不在了,但他的诗句仍然鲜活地存在着,我们读李白、苏东坡是如此,读徐志摩和余光中是如此,读泰戈尔也是如此。我相信,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泰戈尔。在泰戈尔的诗中,你可以读到天地之纯净、自然之宽厚、生命之绚烂、岁月之芬芳、死亡之静美。
关于书名《迷途之鸟》
对于这位极富传奇色彩的天才艺术创作家而言,诗歌仍是他主要的成就。他的诗大部分用其母语孟加拉语写就,有时他也直接用英文写作,并亲自将自己的部分作品译成了英文。泰戈尔的诗因在普世价值的层面讴歌自然与人性之美,而被东西方文化广为接受,1913 年他荣膺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东方世界第一位获此殊荣的文学泰斗。
《迷途之鸟》是泰戈尔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创作的一部诗集,是泰戈尔重要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他众多诗集中有特色的一部。《迷途之鸟》因郑振铎先生早将其翻译成《飞鸟集》,因而有了《飞鸟集》这个流传甚广的中文译名。Stray Birds 直译即为“迷途的鸟”,将之翻译成“飞鸟”显然是不准确的,为忠实原著,本人将此诗集译为《迷途之鸟》(此前也有部分译本使用了《迷途之鸟》的译名)。《迷途之鸟》共计 325 首(序号编排为 326 首,但由于原作编辑疏忽,英文原版中第 263 首与第 98 首内容相同)。从形式上看,每首诗均无标题,字数精练,一般只有一两句话,且不押韵,因而有人将之归为散文诗;从内容上看,《迷途之鸟》多为哲理诗,是泰戈尔对世间万物和人生百态深情关注、深入洞察、深切感知、深刻感悟的成果和结晶,是他关于自然、宇宙,时间、生命,人生、命运的哲思集锦,这些包罗万象、色彩斑斓、芳香四溢、沁人心脾的哲思妙语处处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和博爱的光辉,却以一种信马由缰、信手拈来的形式呈现出来,这恰是感性的文学作品与理性的哲学论述的区别所在。
诗集编排在整体上没有特定顺序和内在逻辑,但我发现,泰戈尔对第一首诗的安排是独具匠心的。“迷途之鸟”之名便取自第一首诗描绘的“夏日里迷途的鸟儿”,在我看来,这本诗集中每一缕清新的思绪,每一句精辟的话语,都 像是一只只来去匆匆、天马行空的小鸟—我以为,这就是这本诗集取名为《迷途之鸟》的原因所在。所谓“迷途之鸟” 指的就是这三百余首不拘一格、极简精妙、自由飞舞的小诗,所谓“迷途”就是不囿于固定格式和范式,不陷于僵化教条和路径的一种自由状态;就是偶然间“来到我的窗前”, “歌唱”然后又“飞离”的这份缘分和随性。
泰戈尔把这三百多首小诗比作迷途之鸟的歌唱和飘零落叶的叹息,在内容上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在形式上体现了碎片化的写作风格。因此,我认为《迷途之鸟》之译名更能准确体现作者的本意。
关于插画《星迹》
在这个译本编辑出版的过程中,我的挚友、我敬佩的中国当代艺术家—董小庄先生为这本诗集无偿奉献了一批珍贵而至美的艺术佳作。董小庄说:“做好一件事情真不容易,诞生一幅的艺术作品更难,聚集一批艺术大师整体性创作不仅仅是一种挑战了!”
2016 年,小庄先生邀请当今世界的十二位艺术家用各自不同的艺术手法共同完成以“十二星座”为表现对象的艺术创作,这是继“艺会五洲”之后,小庄先生策划、运作的又一个性的艺术家跨文化创作体验活动,是当代国际艺术交流领域的又一大壮举。
经过五年艰辛努力,终于有了本书收录的这十二位艺术大师的 144 幅同题绘画作品(每人 12 幅),小庄先生将这个作品系列命名为《星迹》。《星迹》是来自东西方不同文化背景的艺术家对宇宙和星空、对时空和命运的不同诠释。这些艺术佳作让我们看到,即便面对同一个主题、同一件事物,不同艺术家的表现方式也是截然不同的。个性是艺术的生命,独特性是艺术风格的价值所在。
《迷途之鸟》包括:12位当代艺术家同题原创画作,12星座手绘藏书票;泰戈尔诞辰160周年纪念版徽章;附赠大海报。
《星迹》的表现内容与泰戈尔的诗歌有异曲同工之妙,让我们在对星空的仰望和对命运的遐想中领略不同思想流派、不同艺术风格交融、摩擦产生的绚丽火焰;领略文明多样性和艺术多元化的蓬勃生机。泰戈尔的诗历经百年而生生不息,将这 144 幅美术作品与泰戈尔的诗组合,展现了不同艺术门类跨越地域、跨越时代、跨越一切天然与人造的鸿沟,共振共鸣的永恒之美。因此,这是一本十分独特的书。她集世界的万千美好于一身。这种美,美得令人窒息。为了这本书,为了这份美,我要特别感谢董小庄先生的慷慨支持;感谢十二位艺术大师的精彩呈现;感谢张今亮先生的独特编排和卓越设计。
谈及泰戈尔,徐志摩说:“我想只要我们的良心不曾受恶毒的烟煤熏黑,或是被恶浊的偏见污抹,谁不曾感觉他至诚的力量,魔术似的,为我们生命的前途开辟了一个神奇的境界,燃点了理想的光明?”
艺术的价值就是让人们即便是在至暗的时刻仍能感受到光明的希冀。期待徐志摩先生酣畅而激越的声音在近一个世纪之后,仍然能被今天的青年人听到,希望今天的中国青年也能认识泰戈尔、热爱泰戈尔、崇拜泰戈尔。这样,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就会拥有一汪澄澈的湖水。
《迷途之鸟》
泰戈尔 著,李勇 译
中国工人出版社2021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