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良启
史铁生在《生命的意义》开头说到:“为什么往事，总在那儿强烈地呼唤着，要我把它们写出来呢？为了欣赏。人需要欣赏，生命需要被欣赏。”我也喜欢写往事，但不是为了被欣赏，而是通过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之路，鉴以往之得失，明未来之目标。
2021年国庆节期间，我因不喜欢到处人潮涌动，堵车，宅在家看书。我2003届所带毕业弟子李祥钟打来电话说，当年同班同学中有七八位从外地回家探亲，相约一聚，大家想邀我前往，问我可有空。我也好几年没见这些同学了，正好有空，遂爽快答应。10月4日晚，凉爽宜人的秋夜，我们在城郊一个叫“三矿板面”的特色小吃店相逢，店面简陋，却驰名全城。屋里院内，全坐满了慕名而来人们，几样小菜，几瓶啤酒过后，大碗的特色板面端上来，翠绿的青菜上铺了一层牛肉片，很是诱人。大口朵颐的人们脸上流露出满足神态。我不禁感慨其实幸福就是这样朴实、简单，与并没有太大的关联。毕竟是久别重逢，我们又多了一个喝点白酒助兴的环节。席间把酒叙往事，觥筹交错，感慨岁月易逝，一晃当年的青葱少年进入了中年阶段。几位同学建议我写一篇文章回顾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我也正觉得有这个必要，遂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早上，因为还残存些酒意，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起的很早，而是斜靠在床头，窗外秋阳灿烂，阳光斜射进玻璃窗，落在床上地板上，灰尘纷纷长出翅膀，奋力游动在金色的光柱里。望着光柱，我陷入对往事的沉思。
2002年7月，酷暑刚至，我负责的新一届初三复习班开始招生上课，这是我走上讲台的第九个年头，此前我已经送走八届初三毕业生，因为积累了还算丰富的教学和管理经验，并且在升学上取得了让学校满意的结果，学校让我继续担任这一届初三复习班班主任和语文教学工作。持续多年的较高升学率使我校良好的口碑在周边社会迅速传开，除本校一些落榜生继续复读外，还吸引了其他乡镇的不少初三落榜学生前来我校复习，后一共来了近150名学生，这是以前这所农村初中从未有过的盛况，有20多名底子太差的被安插到新生班，其余的120名被学校按照成绩均匀分成两个复读班。我担任八班班主任，另一个七班由某老师担任班主任。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让更多的学生考入淮北一中和濉溪一中等县市重点高中，为他们以后考大学打好基础，垫好台阶。众多农村孩子除了上学，并没有什么好的出路，我首先要让孩子明白这点，除此之外，教他们知道人生如何去选择，明白如何去坚持，懂得如何去珍惜，都是我平时要做的，一年并不长，任务责任却极大。
我之前已经带过八届复习班，很是了解这些孩子的状态和心理，他们大部分已经上过一年或两年初三，有学习基础，但因为智力因素或学习习惯不太好而落榜（这两者都好的第一年就考走了）。对待这样的学生，一是注意补缺补差，二是纠正不好的学习习惯。十五六岁的他们正确三观还未形成，叛逆心理正在上涨，既要严格管理还要从生活上心理上加以关心，双管齐下引导他们走正路，二者缺一不可。太严格他们反抗叛逆，太松了等于白来一年。我把心得说给第一次带复读班课的某老师听，他半信半疑，认为都是复习生还要老师多问吗？来复习不就是为学习吗？我说按道理是这样的，实际上又是一回事。
我们学校地处偏远的农村，学生基本都是农家子弟，求学几乎是他们人生好的出路。但是当时的农村孩子身上具有淳朴性和野性的双面性，家长文化水平偏低，忙于谋生的多，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多过问孩子的学习，送到学校交给老师管教是他们好的选择。其实我也没有一蹴而就，点石成金的方法，实践告诉我采取“熬鹰”的办法有果，所谓“熬鹰”是早期猎人训练猎鹰的有办法，鹰是猛禽，野性大，猎人需要消磨它的野性，通过不让猎鹰睡觉，连续几天后鹰的意志被击垮便驯服了。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让鹰睡觉的同时，人也要时刻盯着它，双方一直处于僵持的状态。直到鹰的意志被人击垮，它才会屈服于人，否则人休想驾驭它。师生之间相处和“熬鹰”道理一样，老师意志坚定便能带动学生前进，老师松松垮垮，班级便会一塌糊涂。所以每届学生开学头三个月，班主任的责任重大，要死看硬守，要比学生来得早、走得晚，包括中午。尽早发现班级中存在的各种问题，及时消除，防患于未然。实际是帮学生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明确学习目标。头几个月辛苦，后面的管理便轻松许多，反之，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问题会层出不穷。
对管理班级而言，有规可依，有规必依重要。古人云：“不教而诛谓之虐。”我不做“虐”者，在入班之初，便制定了详细的制度纪律，明确告知学生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被禁止，违反一次受到什么处罚，数次受到什么处罚，然后在班会课上反复申明。我本人更是重复开始了几乎天天两头不见太阳的日子（早上五点多起床到校太阳才升起来，中午不回家，晚上八点多到家太阳早已落山）。学生回忆：我们上学时一点不敢偷懒，不敢迟到，早晨醒来第一眼就是看时间，如果晚了一点，眼前就会浮现出这样的场景：你手里拎着一根细竹教棍，早早站在班级门口，对正常到校的同学微笑着打招呼，但对迟到的同学会板着脸，眉眼中带着威压，小棍一伸，示意停下，口里蹦出两个字：“理由！”真是遇到车子坏了，身体不舒服什么的，也不多说，说句下次注意，这次进去。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就是因为懒散迟到，也不多说，小棍一挥，朝身上就敲了下来。也不是多痛，就是难堪。对于教育学生，我有一个底线：成绩差点没有太重要，但是学习态度要端正，努力·就行，不能吊儿郎当，无所谓、混日子，更不能品质恶劣。一次，从百里之外来我校复习的晓东（住学校附近的亲戚家）慢悠悠地来迟，我已经上课一会了，便停下讲课问他迟到原因。没想到他没有原因，反而摇头晃脑、漫不经心地说：“迟到就迟到了呗，有什么呢？”我大怒，一拳捣在他肩窝上，再来一脚踹出几米，厉声告诉他：“想上学就遵守纪律，好好上，不想上就回去，这是复习班。”还行，晓东吸取教训，从此认真起来，当年中考考入濉溪一中，后考入安徽理工大学，考入大学后曾回校找我叙旧，认为我的一拳一脚打掉了他的吊儿郎当习气，开始正视纪律和学习。
2002年9月底，开学第一次月考，我班总平均分略占上风，超七班三四分，前三十名我班十六，七班十四。总体上成绩差别不大。但七班班主任信奉学生会自主学习，并不像我一样死盯硬守，班级纪律混乱，甚至出现了打架现象。10月底第二次月考，两班生数量依然差不多，但总平均我班反而低了两分，我有些纳闷，反思原因，估计是学生有些骄傲，或是放松。这样不行，要让全班振作起来才行。利用班会课，我让所有退步的学生站起来，让他们反思原因，为了让全班同学记住教训，我佯装发火，这里发火是一种底线，一种暗示，暗示我不会纵容学生不思进取。我用教棍把讲桌敲得“啪啪”直响，又给了退步同学每人几教鞭（我下手讲究分寸，从来不侮辱学生人格，公平对待每位学生，气势凌厉，下手实际不重，不打头，不打脸，斜着打背后的衣服帽子）。骇人的气势把班中同学吓得战战兢兢，有几位女生开始哭泣。霹雳手段之下包裹着菩萨心肠，此一顿谆谆教诲之后，果斐然，我们班成绩再也没有落后过，而且把另一班越拉越远。举个例子，后期统考，全校年级前三十名中，我班稳占二十多名。
因为成绩进步，班中开始有同学骄傲放松。11月下旬，我发觉班中七八位同学不正常，我中午不回家，简单吃点饭后就在办公室看书休息（没有教师宿舍），两点前后就到班级巡视，我并不要求学生来多早，按作息时间即可，但只要进班后就不得打闹喧哗，可以休息、看书。这几位同学来得挺早，但往往一会儿就不见了，我感到奇怪，就到厕所、学校附近到处寻找，找不到。上课前他们三三两两也能及时入班，但往往满头汗水，脸通红，一副出力后的样子，问他们干什么呢，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我愈感蹊跷。下决心搞清楚真相。有一天我下午没有课，我从吃过饭后就开始在校内外逡巡，提前一个多小时，这些孩子纷纷到校，待他们都进校后，我找了一个制高点开始观察，发现他们陆续进了教学楼后面二十多米的废弃厕所，不对，这厕所不能用，学校把大量的破烂桌椅堆放其中，里面狭窄逼仄，他们进去干什么呢？我没有惊动他们，先到教室里靠窗坐下，盯着那地方，看他们能在里面待多久，与我平时看到的可一样。一直到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他们才四处观察着，鬼鬼祟祟地钻出废弃厕所。我在教室门口迎接了他们的到来，他们能感觉事情败露，灰溜溜进班。因为其他老师要上课，我先走了，进入废弃厕所查看究竟。我没有想到就在这离办公室不远的咫尺之地，他们利用狭小的空间和破烂桌椅支起了简陋的乒乓球台，每天中午都在里面打乒乓球。我大怒（我让学生锻炼身体，大课间逼着他们运动，第三节课后到操场活动一会，但不允许中午长时间运动，如果这样下午上课学生容易打瞌睡，学习果极差），我此前反复申明这一点。这是骄傲了，明知故犯。班会课上，我开始处理这一问题，询问了具体情况后，我对为首的几个成绩很不错的同学（董浩、李永华、况恒、余志刚、王进、代小龙、据说还有漏网之鱼）实行了严厉的惩罚，每人身上结结实实挨了七八教棍，勒令不得再犯。由于缺口堵得还算及时，恶果没有形成。
当时条件差，学生不能住宿，没有晚自习，第三节课结束即放学，农村孩子放学回家要么帮忙做农活家务，要么疯玩，我不愿意这样耽误时间。便规定每天下午加个第四节课，夏天可以延长一个多小时，我每天都陪着他们，风雨无阻，几乎一整年，这也算“延时服务”吧，只是我没有收过学生一分钱。多年过去了，我怀念那个年富力强的时代，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有着不计报酬的执着。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师生一起努力，再努力；坚持，再坚持。让更多的农村孩子走出去，可以获得更好的未来。因为经过上一个学期的严格管理，到了下学期，我努力的果，我们班整体上学习风气良好，学生相处融洽，参加稳步上升。而另一班风气混乱，学生违纪打架现象频出，有一次还动了刀子，但某老师好像并没有焦急。
2003年6月中旬，距离中考还有十几天，这时容易出现书到临尾渐渐松的现象，学校、教师、学生本人都有松懈的迹象。这是不应该的。像长跑一样，后反而该抖擞精神，全力冲刺才对。所以我在这一阶段更加警惕，除了上课，全部时间都盯着班级，要求更严。世上传奇，不过如此，日复一日，不曾放弃。果然我发现中午有同学在班内下象棋（王进和朱梅对阵，李龙几人围观）。我冲到跟前冲着他们怒吼：还没考试呢，就想随心所欲了！后十几天都不能坚持了？顺手给了每人几教鞭。这是我在本班后一次发火，果是直到后一天全部初三学生离校，我们班依然保持着良好纪律风貌。离校前的后一天下午，我除了告诉学生考试注意事项外，做了告别性讲话，回顾了一学年的经历，阐述了学习对一个农家子弟的重要性，以及我为什么要这样要求大家，预祝大家沉勇对待中考，希望大家取得优异成绩。全班久久无言，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2003年7月，中考结果揭晓，我班60位考生，考入淮北一中、濉溪一中19人，考入濉溪二中，淮北矿务局中学、淮北师大附中、十二中27人（以上都是省重点高中），另有十几位同学考入普通高中，当年低普高线是433分，我班后一名赵莉考了449分。另外一个复习班考入濉溪一中6人，淮北一中没有，另有其他重点高中20余人。当时传达到学校后，七班班主任连说几遍不可能，不可能差距这样大。可事实就在桌上摆着。
尾声:此后我持续跟踪了解本班学生后来的发展状况，后来有26位同学考入本科院校，其中不乏重点大学，王进（大连海事大学）、况恒（安徽师范大学）、李祥钟（安徽农业大学）、董浩（辽宁科技大学）、李堂（浙江海洋大学）代小龙（兰州交通大学）荆晓东（安徽理工大学）、雷俢璞（昆明理工大学）高丹丹（合肥炮兵学院）朱亮亮（中国矿业大学研究生）、李祥华和王静（安徽中医药大学研究生）、朱陈陈（苏州大学研究生）李秀梅（山东师范大学研究生）……他们大都事业有成，有来三位当了大学教师，还有两位出国工作，另有医生、工程师、检察官……其间我们有过几次聚会，我问大家，当年我对你们是不是有些严格过分了，心中可有怨恨？短暂的沉默过后，副班长一席话让大家感慨不已：“老师，要说当时一点怨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中考结果出来后，和其他班一对比，我们才知道我们有多幸运。后来走入社会更感觉到当年的幸运，没有初中打下的基础和养成好的习惯，就没有我们的未来。农村孩子不上好学想有个好的出路，难啊！就凭当年我们的调皮滑头，耍小聪明，不是你负责任的管理，哪有我们的今天啊！”如此，我深感欣慰。
俞敏洪在谈教育时认为;教育其实很简单，点燃、唤醒、鼓舞、激励，把这几个字做好了，就达到了90%以上的目标。这话看着容易，实际不易，教育需要教师心中有梦，眼里有光。需要极大的付出，方能不负我心，不负我生。这样后来，再面对你教育过的孩子时，你会问心无愧，充满骄傲：这时我当年带出的学生啊！孟子所言：“得天下英才而与育之，不亦乐乎？”就是这个意思吧！
1作者简介：朱良启，毕业于安师大中文本科，中学高级教师，现任教于淮北七中。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淮北市作协会员，烈山区作协常务理事。先后有三十多篇作品在省市区获奖。在《青年文摘》《新安晚报》《安徽青年报》《市场星报》《淮北文史》《淮北日报》《淮北矿工报》《淮北广播电视报》《相城》《立根》《濉溪文艺》《烈山文化》等省市报刊、网络媒体发表文章360余篇，11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