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糊糊的小灰在荞麦的怀里颤抖了半天,始终咽不下后一口气。它的泪水和荞麦的泪水混在了一起。
立冬那天,荞麦嫁了,新郎倌是西沟的留住。新房建在东坡上,小青瓦的屋顶,雪白的墙壁,院墙外面有三棵比新房还要高出一大截的攀枝花树,满树碗大的红花,把房屋也埋在一片火红里,满世界都是红红的,抓人眼球。门外坡下就是自己家的土地,站在门口就可以看见,那家家户户的房屋就像三三两两的羊羔趴在满沟的绿色中,随风摇曳,时隐时现,实在惹人喜欢。
新房里就住了荞麦和留住,还有就是小灰。小灰是留住养的看家狗,它不像其它山里狗那样,远远闻着点动静就狂叫不止,它总是静静地站在屋檐下,一看就是咬人不叫的好狗,这样的狗才是天生看家护院的好种子。
荞麦上门的时候,小灰没有像平常对待生人一样扑上去,鸡不叫狗不咬,都说这是一家人的缘分。荞麦也喜欢这个缘分,婚宴上就给拴在一旁的小灰端过去一碗大鱼大肉,小灰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开过春,山里的男人都要外出找钱,只有像二赖那样连家都成不了的男人才会守着地里的几颗庄稼熬日子。男人的日子不在屋子里。
留住抚着小灰的头说,在家里给我把荞麦陪好,看住家。荞麦你找根绳子把小灰扣起来,被锁住的狗性子烈,看家有用。
荞麦数着日子,端午、中秋,就等留住回来。春种秋收的农忙时节,留住会带钱回来,那钱除了买化肥、种子,还可以请人工来做农活。全村留下的大多是妇女小孩,要请二赖帮工,还得好言好语地请来,好烟好酒地待着。烦人的是二赖来了,总是坐在电视前到半夜也不走,还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村里很有些二赖和女人的风言风语。
好在小灰总是不待见二赖,荞麦才不担心二赖。
年底留住回来,在山下老远就看见自己家里的灯亮着,心里一热,脚步轻快地来到院墙跟前。他没有叫门,伸手就搭在墙边跳了进去,想给荞麦一个惊喜,城里的人都喜欢这样的。
留住的脚刚一落地,只见屋里的灯光一下子就灭了,然后留住就觉得脚边一热,原来是小灰的嘴已经含了过来,只差咬进去了。留住使劲踢了小灰一下,大声地骂了起来,妈的,连主人都认不得的瘟狗,要死了哦。
灯光立时又亮了起来,房门倏地打开,荞麦一下子就拥了过来。
天亮后,留住懒懒地打开门,渴了一年的田土不是一夜暴雨就可以浇透的。不知道荞麦是怎么熬过来的。
荞麦说,你再不回来,小灰都弄不清你的味道了。留住的脸当时就有些挂不住了,出去这样久,身上总沾了点别人的味道。
欢愉的日子跑得快,留住要走了,荞麦也想出去。留住不乐意,都走了,谁守家?你能做啥?能找几多钱?
荞麦说,村里有些二赖的风言风语,怕被人伤了。
留住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不是还有小灰伴着?逮着谁的味道不对就咬谁啊。
有门外的土地拴着,荞麦就成了树,成了生根的庄稼,看来永辈子没有移动的时候了。
小灰就成了荞麦的影子,荞麦到哪里小灰到哪里。小灰的耳朵随时立着,越来越凶猛,让人远远看看就害怕。
留住再回来,就很刻意地挑了个时间翻墙进来。他对自己说,反正屋里没有亮起灯,敲门也是白搭。
留住担心小灰像上次一样扑上来,跳过墙落地,没有一点动静,屋子里的灯光还是没有亮,只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留住心里一紧,突然脚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再低头,小灰的嘴已经咬在自己的脚上。
小灰把留住咬伤了,就在自己家里。如果不是荞麦出来喝住,留住是无法避免再被咬上两口的。
留住很窝火,好不容易回家,却受了这伤,许多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做了,自己身上沾别人的味道恐怕太多了。还不敢把自己被咬伤的事情说出去,谁都说看家狗咬自己的主人不是好的兆头。
天亮了留住就拿着锄把满院子追打小灰。荞麦怎么也拉不住。留住发狂样的乱吼,合着小灰的惨叫响了半天——养不熟的杂种,忘恩负义地咬我,把老子当成外人来防了。
血糊糊的小灰在荞麦的怀里颤抖了半天,始终咽不下后一口气,它的泪水和荞麦的泪水混在了一起。直到小灰变得僵硬了,荞麦仍抱着小灰一动不动,长时间地流泪。
把小灰埋好后,荞麦轻轻说,离婚。
留住一握拳头,你外面有人了?
荞麦也不分辩,就是一个字,离。
留住呆了许久,他不相信荞麦外面没有人,要是外面没有人离什么婚?
冬至那天,荞麦和留住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