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的儒林】
元、明之间,儒学承先启后,应是受到南宋末期金华、永嘉事功学派的启发。而后继起的河东薛敬轩、姚江王阳明,门庭分立,递相兴替,但始终不脱宋儒朱熹的“道问学”与陆象山“尊德性”两者的藩篱。明代特点,即是百家争出,模拟禅宗的公案语录,开创儒家学案的著作,对于经义家法,完全寂默无闻。自嘉靖到神宗以后,一如东汉末代,大臣学士起而与太监争权,终于构成东林党祸的巨变,促使民变与盗贼相结合,以致亡国。崇尚儒学的清代学者,综合宋、明儒家与汉儒经师而作比类,认为“两汉名教,得儒经之功,宋、明讲学,得师道之益,皆于周、孔之道,得其分合,未可偏讥而互诮也。”但对明代儒学,又不能不另加公允的论断,因此便说:“揆之周礼,有师无儒,空疏甚矣。然其台阁风厉(指如张居正等),持正扶危。学士名流,知能激发。虽多私议,或伤国体,然其正道,实拯世心。”似此两非两是的案语,犹如老吏断狱,先入其罪,而又笔锋一转,为之巧妙开释,真如刀笔吏的含混妙文,令人拍案叫绝。
清朝初建于东北边鄙的满洲,但自建都盛京(辽宁沈阳)开始,即知为政之道必须首重儒士,于是起用明末先世流徒东北而归顺旗下的儒生,如范文程、宁完我等辈,为之参照明朝政体,建立规模。范文程是宋代名臣范仲淹之后,文武兼资,入关前后,大致都以儒学正道匡扶王室,敦正人心,为皇太极、顺治、康熙继统初期的三朝重臣。
康熙亲政开始,英年好学,特别重视儒家经说,兼习西洋天文、历数等学,与李光地、熊赐履、魏象枢、张英、方苞等君臣互为师友,尊重周、孔经义,袭用明朝以来的程、朱章注取士制度。且在战乱之中,起用前朝归顺敦品励行的儒臣,如汤斌、陆陇其等辈,形成以儒家礼义治天下的一朝吏治,清官循吏辈出。但在民间隐居不屈的大儒如孙奇逢(夏峰)、黄宗羲(梨州)、王夫之(船山)、李颙(yong2二曲)、顾炎武(亭林)等辈,有鉴于明末儒林空疏迂阔的流弊,平居讲学,以经世之学和师儒之道自任,影响清朝二百余年来用儒家经义的经世之学,改变了宋明理学诸家徒事心性的迂疏理念,转而注重汉学训诂的考据,终使清儒两百余年的经学,大有超越汉、唐之势。如阮元所辑的《皇清经解》一千四百卷,凡一百八十种;咸丰、同治以后,又有王先谦续编一千余卷,二百零九种等,确实蔚为奇观,学者虽穷毕生之力,亦难尽窥细致。至于其重视考据而发展为近代的考古学的先导,其功更不可没。
但从顺治开始,经康熙、雍正而到乾隆三代,虽然外示尊重儒家经学、重用敦品励行的儒者以笼络天下士子,但在王室自修内明的心性之道方面,三代皆潜心佛学以配合外用之术。如康熙重译《般若心经》,雍正专志禅宗、整肃佛教,加之乾隆童年即随父亲雍正学禅,后又禅密兼修,而能自译密乘《大威德金刚仪轨》等事,殊非一般儒家学者所能理解。但乾隆对心性之学的精辟,不如父祖两代在事功上的深刻锻炼,故继位以后,流为偏好词章文艺;虽然如此,亦促使干、嘉七八十年间的清代文学,大有直追唐、宋而过之的风格。
降至道光时期,承平日久,社会风气奢靡,文人学士大多沉酣于风花雪月文词丽句之间,如的词人项鸿祚(莲生)在自序忆云词所说:“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学者诵而悲之,由此可知道光、咸丰之间的文风日变。忧时愤世如龚自珍(定盦)、魏源等人,有鉴于此,即乘时立说,注重西北蒙藏边防与海防外祸的实用事功论议,激起同侪林则徐烧毁鸦片的丰功伟业。同治以后,文运再变,清史所誉的中兴名臣曾国藩(涤生)便是其中翘楚,他用其毕生学术与事功的实践心得,选辑《经史百家杂钞》一书,述而不作,显示其于经世学术的大要;王于曾国藩家书一类的琐言,乃其余事而已。
但在此际,海运已开,清末学者所谓的九洲万国知识已渐启其蒙,于是光绪、宣统之间,便有忧时之士如南海康有为、梁启超等辈,以儒学经义而吸收西洋文化中的政学理念,用其所长的春秋、公羊主旨,提倡尊王师夷的维新学说,风靡一时。虽然康、梁在清末民初的大革命时期偏执保皇主张,舍此是非不论,即以康有为掺入西方政学理念而著作的《大同篇》,却对民初各党派革命志士的思想启迪颇大,这是现代历史文化演变的事实,不可因其人其事而废其言。与此同时,留学欧、美的名儒严几道与辜鸿铭,皆能精通中国与西洋诸家学说而终归于儒,但限于时势,人皆等闲视之。今取其有关言论以资反思,如云:“严几道精欧西文字,所译书以瓖辞达奥旨,举中外治术原理,靡不究极原委,抉其得失,证明而会通之。常于广众中言自由、平等、权利诸说,要皆未尝无利,倘无所折衷,则流荡放佚,害且不可胜言。”“辜鸿铭论学,以正谊明道为归。尝谓欧、美主强权,务其外者也。中国主礼教(指礼记、仪礼、周礼经学),修其内者也。近人欲以欧、美政学变中国,是乱中国也。异日世界之争必烈,无中国礼教(指礼记等经义之学)不能弭此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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