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毅
在芜湖文化人中,王业霖先生是我内心尊敬的一位。我们生活中交往并不很多,也不密,但这些并不影响我对他的敬意。因为我读过他的很多文章,见过他很多书法作品,它们商标一样标注了他的文化品位与墨水的深度。也因为做晚报副刊编辑的原因,请他题写过一些栏目刊头,与他有过几回交谈。他的话不多,却与其儒雅搭调。
第一次去市政协找他,是请他帮我写“百城书影”几个毛笔字,用作晚报读书版刊名。因为乡音重,说成“北城书影”,他比划了一下,说:“北城,不通呀,东南西不管啦。”我立即在采访本上写出来,递给他。他笑了:“哦是取坐拥百城意思么?”我点点头。他说“书影”就够了,我说已经有叫的了。他哦了一声,就取笔在毛边纸上横竖各写一条幅递给我。我致谢走人,似乎还讲了请王老师多赐稿之类的话。那个时候我刚做副刊编辑不久,与王老师这样的前辈交往对我是个挑战。我对他的第一印像有“冉冉孤生竹”之类的诗意。
后来在一些不同的场合也遇见他,报社门口,书画展厅都碰见过,总是寥寥数语。原先的时空相隔让我与他已经很难成为随意的朋友,师长的样子定格了,一如我后来与鲁彦周、公刘先生那样的交往,尊敬着也疏远着。
王业霖先生曾跟我聊起过,在安徽书坛,他极敬重司徒越先生。这名字我知道,安徽寿县人,有一年中央二台给他做过专题我恰好看过。业霖先生说有一次司徒老居然要他写对联,这很使他受宠若惊。他写了一幅对联,用的是黄山谷的诗句:“养性霜刀在, 阅人清镜空。”司徒越回信说: “这两句话我担当不起, 实际上也做不到。”要他重写一幅他自拟的对联:“郭有道扫地则可,王子猷种竹不能。”意思是说:东汉郭林宗(有道)有洁癖,即使暂住旅舍,也要扫地清心;王子猷清高脱俗,不论住到那儿都要种上竹子--这两侧典故包孕了司徒越的弦外之音--像王子猷那样清高,我做不到,但像郭有道那样经常扫地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对联写好后,司徒老竟然送去装裱,挂在堂屋正中。王业霖说他的奖掖后进的办法真是别致,以盐投水,使味在其中,且又不露痕迹。还说自己创作《中国文字狱》时,他对此书颇多关注。如今,书印出来了,他却不在了,这真让人徒唤奈何!新书寄到的那一天,他检了一本,恭恭敬敬的在扉页上题写了一首小诗寄给司徒越先生的公子,以告慰先生在天之灵。诗曰:
人间丹凤失司徒,
天上白榆吊尚书。
莫道文心清似水,
从今明月不还珠。
这些是一九九零年之前的往事了。如今业霖先生也驾鹤而去。他生前逝后,并没有太大的文名,这一点与他实际拥有的书法、文史等艺术能量不匹配。也许与当时他没有把更多散落的华章结集出书有关,此其一;其二书画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走入市场,广被重视。以当初王业霖先生的书法造诣,在安徽一定有一席之地。当代书法家曹宝麟先生有次讲到王业霖先生书法称他堪当一“清”字!这是很精当的评价。清,其实是书法中难得的书卷气。看看当今书坛,有人疾呼“恶札漫天争炫奇,皇象工书人不知”。如今偶尔会在一些文友家看到悬挂着王业霖先生的字,笔致翩翩,是那种隶意很浓的行书,双目不免流连,王业霖的书作,一看便知是经年累月从碑帖中走来,敛而有力,逸而不飘,如果论书品,愚以为算逸品一类。倘若天假遐年,无论文史书法,王业霖先生也将会是皖地令人刮目相看的人物。
他的《中国文字狱》一书再版时,责编、大学者林贤治先生就说他“文章千古未尽才”,并说“我为王先生未能在生前施展他更多的抱负和才识深感痛惜。就说眼下的这部《中国文字狱》,字数不多,却是提纲挈领,脉络清楚,历史上的大关节都说到了。在这之前,还没有一部用了现代语言、横越两千年的时间跨度缕述中国文字狱历史的!”
可以这样说,能承受这种评价的学者,在文史界也廖若晨星吧。这也算迄今芜湖书法家中的殊荣吧。
几年前,当王业霖先生遗孀王夫人将散发着墨香的新《中国文字狱》送到编辑部给我时,上面还工整地签了她的名,我真的很感动很温暖,拜读一遍,获益良多,业霖先生的文字如他书法着墨一样,可谓删繁就简,深入浅出,轻灵而不失古意。
我尝想,如果王业霖先生,生活的城市有着更辽阔的文化平台,老天给他更健康富裕的岁月,他的人生又会呈现什么样的景象呢?
作者简介 董金义(荆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书画评论人,供职于芜湖传媒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