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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逐月华流照君

来源:经典句子 发布时间:2024-06-20 09:52:59 点击:5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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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琴月作为本朝太子妃,常年盘踞大虞招人恨女人榜榜首。

因为她作为一个区区五品官的女儿嫁给太子登上正妃之位,这是有史以来家族势力为寒酸的一届太子妃。不仅如此,素日里不近女色冷面朝天的太子对于这桩强按的婚事竟然并不排斥,反而对这位出身不高的正妃予取予求。

每每听得有人嚼舌根说师家卖女求荣,师琴月都心头火起,因为这门婚事明明是太子自己去圣上面前求!来!的!但她不敢说,也没人会信。

每当有世家女又酸又恨的说她是个悍妇时她也很无奈,只因为李陵平日不仅女色,对源源不断送上门想要做侧妃的女人更是半点不留情面,一律打发走。

可是明明她们都不知道,太子殿下并不是为了她才守身如玉,而是因为另一个女子。只有几个人骂她狐狸精算是骂到了点子上,她之所以能坐稳这太子妃之位,就是靠着这张和那女子相似的脸。

其实师琴月一开始也以为,她会嫁给太子是因为圣上乱拉红线的缘故。彼时她想尽了一切的办法想要毁掉这门亲事。其实师家上下对于这门亲事是很乐意的,但是因为她不乐意,她的一众哥哥加上刚刚官居五品的爹爹都据理力争,想要为她退亲。

于是当时朝堂上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所有朝臣都觉得这对于师家而言是天大的狗屎运,可偏偏师家明里暗里都不愿接这门婚事,反而是圣上一再坚持。

她的爹爹哥哥们都是老实人,为了不伤天家颜面简直把她贬的一无是处,先是说她出身不好不配做太子妃,再是说她善妒不善持家好吃懒做。

每次下朝回家哥哥向她转播朝堂盛况之时,她都听得心惊肉跳,她只是不愿做太子妃,并不是想出家做姑子,把她说成这样,她还能不能嫁人了?

不过事情并不如她所愿,就这么僵持了一月有余,一日圣上屏退众人和爹爹两人密谈了半个时辰,回家后爹爹便松口了,叫她收拾收拾准备嫁人吧。

她吃惊的很,娘也吓的要死,退婚的事娘比她还要起劲,可能因为知女莫若母,娘很清楚她若是做了太子妃可以说是整个国朝的劫难。

“娘虽然疼你,也不愿做千古罪人啊。”娘摸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

她很受伤,想她师琴月虽然不精于女工,对管家一窍不通,因为爹爹娘亲感情和睦好像对宅斗也不是很拿手,但是……她掰着指头认真想了想,承认她娘说得对。

于是那日娘和爹也背着她谈了很久,师琴月趴在门口竖起耳朵,只听得零星几句娘的声音:“我可就琴月这一个女儿,怎么舍得她这样嫁进宫里?”

爹的声音比较低沉,她听不清楚。

娘又说:“这太子正妃的位置哪是那么好当的,师家配不配你自己心里清楚!”

师琴月备受鼓舞,娘发火了,按照惯例爹该是认错退让的时候了。

“月儿的性格就算真能熬成了皇后,她没有母家作为后盾,三宫六院的争斗她能适应吗?她能活到当上皇后的时候都不一定!”

不知道爹说了什么,娘居然不说话了,又是良久的沉寂,爹才开门走出来,看见她趴在门外的姿势,却没有责备,反而叹了口气说:“月儿,也许嫁给太子殿下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房中传来娘压抑的抽泣。

她于是知道爹居然罕见的吵赢了娘,师琴月有些慌了,她真的要成太子妃了?

爹沉重的表情和娘低低的哭声在她脑海里盘旋,她有些哭笑不得,大虞国内想要嫁给太子的女子数不胜数,她听小道消息说首辅的嫡女和辅国大将军的小女儿还为他打过架。

大哥哥还在戍守边疆,并未回京城。

她和二哥在月色下坐着,二哥安慰她:“月儿别怕,只要月儿不想嫁,哥哥会给你想办法的。”

这话四弟也说过,明明比琴月小了三岁,却跟她差不多高了,拍着琴月的肩膀说:“姐姐是我们家的宝贝,姐姐不想嫁就不嫁,谁都不能勉强姐姐。”

她提醒二哥:“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

“傻妹妹怎么想那么多,如今旨意还没下来,就还有转机。”

“我怎么听人说,大虞国十朝十二个皇后,有半数不得善终啊……”

二哥走后,她一个人又坐了很久,第二天上朝前,她顶着黑眼圈跟爹和二哥哥说,她想通了,愿意嫁给太子。

隔了两天,圣旨就送到了师家,三个月后她在所谓国师挑选的黄道吉日嫁给了李陵,大虞国的当朝太子。

她见到太子的第一面只觉得这人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她没有想到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太子,在掀开盖头看她的时候眼神满是温柔。

大哥曾随太子出征邻国,回京述职时说太子战场时杀敌勇猛,箭头插入了肩膀医官在拔出箭矢时愣是咬烂了嘴唇都不肯叫出声。

师琴月寻思着这太子怎么说也该是个五大三粗目露凶光的黑面大汉,再预想着太子对这婚事怕是不喜,她哆嗦着身子任来人撩开了盖头。

她于是望进一双春水般温柔的眼眸中,那双眼浸满了得偿所愿的惊喜和对于她的渴求,仿佛她是藏于深海不为人知的稀世珍宝而他是经年累月披荆斩棘终于寻得宝藏的猎人。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一身大红的喜服衬的面若冠玉,一把小细腰让她觉得自己的身段都自愧弗如。她怔愣着被人紧紧抱在怀中,呼出的气浮在她耳边。

太子的声音极轻,似乎怕惊动了怀中的人,语气满是珍重:“我终于把你娶回家了。”

半晌他才慢慢放开,师琴月抬起头望着他,不明就里,语气呆呆的:“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话似乎一颗石子投进那双眼眸里的一汪春水中,太子的眼神变了变:“是啊,我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

这话勾起了她的回忆,她幼时曾被爹爹带进宫,和当时的三公主极为投缘,因着三公主体弱,圣上为了哄小女儿开心,还特令她每月可进宫几天陪三公主玩耍。

后来三公主夭折了,皇宫便成了她的伤心地。

现在想来,那时她也和几位皇子也算是幼时玩伴,不过时间隔得太远她都记不大清了。太子居然还会记得,她心头感觉有几分诡异,这太子不会暗恋她吧……

这想法在她去一次宴会偷听之后得到了验证,几个嫔妃在树荫下嚼舌根,她从转角路过,听得她们说太子的婚约竟是自己向圣上求来的。

她心中恍若雷击,自己想方设法要退的婚约竟是太子向皇上亲自求来的!

她好不容易掩饰住心中的震惊,掩盖住心里的翻江倒海,面上依旧是一派淡然。

从那之后她看李陵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怪不得他朝政繁忙还抽空带自己去京城街巷处闲逛,怪不得他总是从四处搜罗些诗书典籍哪怕她并不爱看。

故而哪怕李陵带她逛的那些夜市酒家都是她无比熟悉的,她还是作出第一次见那样的欣喜,哪怕她不爱诗集书法,还是努力的啃完那些自己从未看过的典籍,好在他问时能答上一两句,但也许是她积累不够,太子对她的答案总是不大满意。

现在想来有些可笑,独居深闺对街巷一无所知的并不是她,喜好诗文和他心有灵犀的也另有其人。

2.

现在再回想起自己当初心中如九曲回肠般的弯弯绕绕,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浸进护城河里洗上七七四十九遍。

她拿着镜子横七竖八的照着,自己的脸确实普普通通多只能算清丽可人,谈不上什么绝色佳人,她当初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觉得太子从小就暗恋自己。

既然自己是替身,看来原主的容貌也当不得国色天香,师琴月更觉佩服,能把太子殿下迷得神魂颠倒,宁愿把她的替身送上太子妃之位,两人定然爱的很深很痛苦。

自从知道了自己只是个替代品,师琴月便开始思索该怎样退场好成全一对苦命鸳鸯,她愿意做本朝第一个与太子和离的女人。到时候她再出一本《我的深情太子前夫》,定然把那些书生狐狸天子孤女的老生常谈挤下榜去,占据钟书阁畅销榜第一。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这神秘女子找出来,你说堂堂太子看上一个女子,为何宁可娶一个替身呢?可能是父子反目成仇的话本子看多了,她首先把目光放在了皇帝的后宫之内。

若是心爱之人被父皇看上纳为妃嫔,也怪不得太子娶个花瓶在家睹物思人了。她把近三年选秀入宫的妃嫔细细看了一遍,有的风姿绰约,有的妖冶迷人,但并没有与她相像的。

她只好扩大范围,没日没夜的往皇帝后宫跑,累的腰身都瘦了一圈,各式各样的美人看花了眼,差点黑眼圈都出来了。人是没找着,莺莺燕燕见识了一大堆,师琴月不由得感慨美色误人。

再看看太子殿下,哪怕是替身,也为了她空置后院,这等痴情之人不多见呐,将来等太子继位,定然是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她接着把目标放在了世家女中,凭李陵的身份,接触到的应该多是世家子女,听说宫外举办了赏花诗会,京城大半的世家子弟都会前去,师琴月也接到了帖子,欣然应允。

她如今的身份可不一般了,太子妃自然坐在高位,眼看着从前那些她仰赖鼻息的人一茬一茬的向她行礼,心里还是挺爽的。

只不过还是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她正努力端出长辈的架势向一群可爱的姑娘露出慈爱的微笑,斜斜里伸出一个带刺的声音:“我听说太子妃得宠,原来也不过如此嘛,殿下今日休沐,怎么这等宴会也舍得太子妃一个人前来?”

这宴会虽说只是借了赏花的名头,其实也算氏族之间交流的平台,一对对小夫妻都是携家带口,独她一人空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孤零零的。

这也要怪她自己,替身也有几分脾气,知道真相后她慢慢觉出点意思,那原身是个喜好诗文,温柔娴静的性子,她便故意时不时的发几通不痛不痒的娇蛮脾气。

李陵给买的诗书懒得啃了,反而被他发现床底下藏着话本;逛街时也不默默闭嘴跟在后头了,随口便指着身边的酒楼如数家珍的报出那家的招牌菜名。

一旦她不再装着温柔解意,太子便渐渐觉出了她同那位的天差地别,和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给她的不再是笑脸,而是同外人一般的生疏冷漠。

适而近来京中风言风语不断,原本的琴瑟和鸣和如今的相敬如宾差距过大,有眼力见的人都纷纷传言太子与太子妃这是一年过去了,感情失调。

如今这位出言讥讽的正是曾为了太子大打出手的首辅嫡女孙苗,她掂量了一下孙家的势力,确认过这是得罪不起的人,扯出一个得体却难看的微笑,咽下涌到嘴边的反驳。

四周人都坐定,茶也喝过一轮,诗会便开始了。第一轮是以给定的词为题,限时一炷香作诗一首,择出优者再参加第二轮以眼前的花卉为场景作诗。

就这么玩了几轮,席间的气氛也热络起来,几位公子作诗便能看出功底深厚,比拼的不分伯仲,另一侧姑娘们有大胆的,见到心仪的公子接不上词来,便出言相助,往往赢得满堂喝彩。

师琴月却没细听,她今日有任务在身,正细细打量着周围姑娘的长相,人比花娇姹紫嫣红间只觉得看花了眼。

喝了一口茶歇息一会儿,却发现席间似乎是有人卡住了,隐隐听得有人在攀谈,讨论的正是那位公子。

“谢公子答了这么几轮了,怎么卡在荷花上了,这也不算偏呀。”似乎有小姑娘为他焦急不已。

荷花?

她脱口而出:“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师琴月还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便有人小声嘀咕着:“谢公子都说了不要别人帮忙,她做什么非要讨这个嫌来出风头。”

她无言,这才看清话题中心的那位谢公子,赫然正是新科状元谢璟臣。

一时间万般懊恼涌上心头,既怨自己冲口而出,也怨自己没看清这谢公子竟是谢璟臣。

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她,似是等着这位状元郎如刚才般不领情再想出新的诗句来,却听得男子声如筝鸣:“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璟臣想的正是这句,多谢太子妃。”

众人哑然,师琴月垂下眼帘,没有接他的话茬。

诗会又过了几轮,众人都尽了兴,便复又转回了谈话的氛围。孙苗似乎在记恨她方才的出风头,存心将话题往太子身上引:“太子都成婚一年了,至今无所出,倒是师家如今连上了两个台阶,两个儿子都晋升了。”

身旁的人附和:“就是啊,师家如今怕是只恨自己女儿生的太少,不然还可以接着嫁,升的更快。”

师琴月握紧了拳头,刚想冲上去反驳,却有人先一步开口:“师家的两位子弟,一个戍守边疆整整五年,另一个治理水患有功,晋升都依着律例,姑娘何必说这种话惹人误会。”

谢璟臣挡在她的面前,遮住了她上前的脚步,月白色的袍子落在她的脚边,像落下的一片月光。

开口的几位姑娘毕竟脸皮薄,都讪讪的住了嘴,她再待不下去,干脆一个人出了正厅去河边散步。她手中揪着一根断枝上的树叶,心中生出些委屈。

她走到第三圈时,身后伸出一方帕子,谢璟臣站在她身后。

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哭。

谢璟臣有些诧异,她从小骄纵惯了,今日被孙苗几次三番出言讽刺,竟然都忍了下来,跟着她走了三圈,看她始终低着头,还以为是哭了。

他心中的不忍更甚:“他……待你好吗?”

像她那样的性子,他总是担心是否能坐稳太子妃之位。

师琴月不语,只是朝他笑笑。今日算是她失策,既没有找到那人,还遇上了谢璟臣。她心中呸呸两声,转身想要离开。

“若是他待你不好……”

“你便如何?”师琴月饶有兴致的问道,“当初婚约在身你尚且不肯娶我,如今拿的是什么身份同我说这些?”

谢璟臣失语,还想开口,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沉闷的一声呼唤:“琴月,过来。”

见鬼了,李陵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生出几分倔劲儿,挺直了腰杆对谢璟臣道:“你接着说。”

谢璟臣却躬身向太子行礼,还礼数周全的解释自己和太子妃只是偶然遇上,随意闲聊了几句。

太子冷哼一声,师琴月只好任由他拽着袖子把自己拉走,回头看到谢璟臣还站在原地,一如从前望着自己离开的模样。

3.

太子是真的生气了,伏在她耳边一遍一遍的叫琴儿,一声比一声更急切,还逼着她叫自己的名字。

行吧,她喊了几声殿下,却被罚的更狠了,后总算颤颤巍巍的叫出一声李陵,才算是过关。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她背对着太子,心情不是很好。每次两人躺在一处,她若是背过身去,总要被他命令着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但是狗男人现下心情很好,还好声好气的哄她:“你再不转过来,我就让你四弟明日不要过来了。”

“你真的许我见四弟吗!”师琴月闻言一骨碌转过来,太子不让她与母家走的太近,师家升的太快,本来朝中就颇有微词,若是太子妃还与母家来往过密,徒留他人话柄。

借着灯光,她惊喜的脸色一览无遗。太子的心情大好,目光划过她滑溜溜的脖颈:“上次送你的玉呢?”

师琴月摸摸脖子,她不喜欢玉凉凉的贴在心口的感觉,倒是对发簪手钏更感兴趣,但此刻还是很有眼力劲的说明日就带。

太子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不喜欢就别戴了,下次送你喜欢的发簪。”

她有点受宠若惊,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既想不通他回府时是因着什么事情在发火,也搞不清他如今的好心情是为了什么。

男人的心思本就难猜,太子的心思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许是累了,身旁人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稳。她悄悄的伸出手,男人衣襟处露出一截绳结,她顺着绳将太子胸口的玉拽出来,迎着月色看得上面刻着一个若字。

被人贴着胸口戴久了,玉佩上手的触感带着温热的体温,反倒是师琴月的指尖更凉。

第二日早晨两个人都神清气爽,她开心的是要见到许久未见的弟弟,于是狗男人亲自端汤药过来,她很是爽快的仰头喝下。

太子还算言而有信,第二日四弟便上门看望她。她起了个大早,在衣裳中左翻右翻,还挑出几件陪嫁的首饰,务必把自己捯饬的富贵逼人。

一年不见,总觉得四弟长大了不少,她有些好奇,今日太子究竟是借了什么由头许她同娘家人相见。

跟着来的小厮答道:“四公子再有半年要成婚了。”

师琴月惊喜,又有些愧疚,四弟确实也到了可娶妻的年纪,可叹她出嫁后便同家里人疏远了去,竟连胞弟大婚的消息都比太子晚知道。

她忙问:“是哪家的姑娘?”

四弟拱手,如今她已是太子妃,姐弟相见也多了许多礼数:“是圣上的七公主。”

捧在手心的茶盏摔得粉碎,她的声音在发抖:“你再说一遍?”

“你……你……”她气的拿手指着他,恨自己与他不单单是当初嫡亲的姐弟关系,不然她定然抡圆了胳膊给他一个耳光,骂他没有志气。

“本朝驸马不得为官,你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话一出口,她才琢磨出点味道来。

她想起昨日赏花宴上那几个女子话中带酸的说师家接连晋升的事情,四弟幼年便被爹爹和两个哥哥带着文武兼修,寒暑雨雪不曾休憩,哪里是他不想做官,分明是圣上要断了师家后一子的仕途。想来是太子捧得太过厉害,有人开始出手了。

七公主生母是个不受宠的宫女,早早的去了,性子沉闷内向,明明是个公主,却被皇帝这样随手指给了师家作为打压的工具。

“我……”刚刚才出口教训弟弟,师琴月不知如何开口,如何向他道歉,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连累的他娶一个不爱的女子,害得他无法建功立业。

她默然垂下头,四弟慌忙捻起袖子想为她擦去眼泪,却又觉得于礼不合,只得站定解释道:“公主是天下尊贵的女子,能娶公主是弟弟的福气。”

面前的少年不再稳重老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把她惹哭后费劲巴脑的哄她的时候。幼时她知道大哥二哥都懂事,不会带着她胡闹,便撺掇着四弟带着她四处调皮捣蛋。反正东窗事发了再把事情安在他头上就成了。

可怜那时四弟挨了全家多的打,直哭的一抽一抽的也没有把她供出来。下一次她上街时还眼巴巴的跟着她,自觉地把钱袋子贡献上来给她买糖葫芦吃。

他总是一口小奶音说:“哥哥说姐姐是我们家的宝贝,要对姐姐好。”

她很是感动,于是继续把他坑的被爹爹按在板凳上打,看他哭的眼泪鼻涕横流更加愧疚。

“你不怪我?”她不敢看他,都是自己嫁给太子,才让师家沦为这么尴尬的境地。

“姐姐别哭了,我都听说了,殿下是真心爱慕姐姐才想方设法求娶,师家如今腾飞是姐姐带来的福气。”

“如今看姐姐过得好,想来大哥知道了也会很放心。”

这两句话在她心头盘旋,把她气的心绞痛。若她真是受太子真心爱慕求娶,那她就是怀着对母家深深的愧疚也只当是甜蜜的负担。

可只有她知道,她只是一个替身。是见证天子对另一个女人情深似海的工具,没关系,她可以忍受。

可偏偏太子非要将她的母家也当做朝堂争斗的筹码,她不知道李陵是为什么暗中扶持师家,总之不是出于对她的宠爱。

从前她以为自己遇上的一份强取豪夺的爱,她虽然不喜,却还是为他的心思动容;接着又告诉她这深情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于是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她早早的将原身找回来,和离之后又是京城一枝花。

可是有些错误不是被纠正了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师家被捧杀是谁的错?

她弟弟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被葬送由谁来赔?

她远在北疆的大哥苦守数年未得的功名,被人冠上卖女求荣的名号予以抹杀找谁清算?

天家之间隐秘的权力斗争,当朝太子求而不得的爱情,他们痛苦,便要把他人也拽入这无间地狱?

师琴月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连胞弟的婚宴都不曾前去,从前她每次闯祸,总觉得挤眼泪和装哭是难的事情,可如今她成了太子妃,才发觉原来装的开心更难。

近她渐渐琢磨出点规律,太子每次没来由的火气,似乎都是在下朝之后,而每次当日的朝堂,总会有关于北疆战事的舌战。

听说太子几次想前去北疆巡查,都被圣上驳回,有一次火大了,甚至当着朝臣的面命太子不许踏出京城半步。

她破天荒的借了本史书翻开,发现跟北疆有关的事还真不少。

不得不少北疆确实是个地广人稀的蛮荒之地,气候寒冷粮食匮乏不说,而屡屡发生战事,适而也成了流放的之地。

当今圣上在位三十余年,抄家灭族的事不多,其中为严重的是秦家,秦家一族已绵延百年,鼎盛时官至首辅,但数年前因涉及党争,以妄图残害皇嗣为名抄家。砍头的砍头,充军的充军,剩余女眷一律流放北疆。

这种事明面上的信息并不多,但联想到月光下玉佩上的若字,她这才发现自己是绕了多大一个圈子。

数年前,秦若其人,是整个大虞国与太子为般配的女子。当时秦家正当鼎盛,秦若身为嫡女,性格娴静淡雅,精通诗文,颇得太后喜爱,时常进宫陪伴,在李陵尚未被册封为太子时,两人便是青梅竹马。

本来按秦家的家室,秦若做太子妃是再合适不过的,只可惜秦家倒台后秦若也被流放至北疆。太子甚至为她自请去边疆征战只为了寻回心上人。

圣上大怒,本以为太子只是一时意气,后来直接将太子诏回京城拘着,再后来……

再后来她就成了太子妃。

她恨啊!秦若之人她虽没见过也至少如雷贯耳,满京城的大家闺秀之,闺阁女儿的楷模,只是后来秦家倒台,她虽然知道她同太子的往事,也没放在心上。

小春念着信鸽送来的密报时,她正剥着橘子心不在焉的吃着,淡黄的汁水溅在桌面上,看的小春恨不能上手替她剥。

她摆摆手示意不用,有些事总要自己来,吃进嘴里的东西才有点味道。

“秦若……”她漫不经心的问丫鬟,“她比起我如何?”

小春顺口答道:“小姐忘了吗,从前夫人教训小姐的时候都是拿的秦小姐作比。”

师琴月一梗,橘子卡在喉咙里下不去,剧烈的咳嗽起来,小春恨铁不成钢的帮她大力拍着背:“秦小姐才女之名扬名京城,精于女工,一手簪花小楷可是连太后都夸过。”

说着很悲痛的扫了她一眼:“小姐这样,可怎么抓住殿下的心啊?”

“放什么……”她大怒,对上小春不赞同的目光,“放什么厥词。”

“你懂什么,他见惯了那些大家闺秀,冷不丁碰上我这样的,才叫人难以忘怀。”

“行行行……”小春赶紧哄她,“殿下快回来了,吩咐您习得字帖还差大半张呢。”

她没想到躲开了娘亲以秦若为楷模的教导,竟然等来了直接让她当替身的狗太子。

“难道我有这张五分清丽七分相似十分姿色的脸还不够吗,这年头当替身这么累了?”她嘴上骂骂咧咧,手下抄的飞起。

4.

太子回府的时候情绪还是平稳的,常常皱紧的眉头破天荒是平缓的,连唤她过来的声音也是平静的。

但当他看到那张她后半个时辰极限手速临摹出的字帖,便又迅速变回了师琴月熟悉的那个样子:“把教太子妃习字的先生辞了,教的什么东西!”他黑着脸憋出了一句话,师琴月觉出大事不妙,乖觉的将字收起来退下吩咐下人伺候他用膳,准备开溜。

“站住!”

她只好站住,预想中的暴风雨的却没有到来,太子咳了几声说让师琴月准备跟他出去一趟,大概半个月,让她带上随行的小厮和换洗的衣物。

“去哪里?”师琴月不大明白。

“我有事要去南城一趟,你陪我一起。”

师琴月大惊失色,说这是朝政,再说了太子微服出宫,想来也是什么要紧事,带着她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她一向不掺和太子在官场上的政事,怕知道的太多半夜被咔嚓了。

太子皱眉:“我不回来,你一个人在府里能干什么?”

笑话!她能干的事可多了,上能打牌搓麻将,下能逛街下馆子,等李陵继位她便要一辈子困在宫中不能出去,一个人在太子府的日子简直快活似神仙。但太子显然不会如她所愿,撂下一句这是命令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每次看到太子摔门而去师琴月都觉得挺搞笑的,这架势这动静她第一次见识还以为是要分府的节奏,结果每到晚上又是憋着怒气冲冲的脸进屋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她当然不会觉得是太子在给她台阶,说到底还是馋她的身子。

既然是秘密行事,她挑了几件不是那么华贵的衣裳,出门时站在金丝银边秀袍的太子身边,衬的她像什么霸道王爷的下堂妻。

师琴月有心想要避开太子和丫鬟一起乘马车,谁想李陵回身一个眼神扫过来,她装作没有看见,还是被他一把拽上了马车,于是小春便跟着其他小厮坐了下一辆马车。

马车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端坐车中一言不发。还是太子先打破了沉默:“笛子学的如何了?”

来了来了!她心头一紧,在他嘱咐小春把笛子带上时她就知道这遭是跑不了了,只好硬着头皮凑到唇边准备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演奏她学到现在能吹出的曲子,这还是她昨天晚上集训的结果。

“你这是在干什么?”太子打断她。

她还没吹呢……他到底有什么好指教的。

耳边传来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不要告诉我,这半年你学的都是竖笛……”

师琴月心中咯噔一声,这么说来秦若拿手的分明是长笛啊!但她初学时还不知道秦若的存在,听他说学笛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竖笛。“这……这能怪我吗?是你自己没说清楚!”

太子左手扶上前额,遮去了几条冒出的青筋,师琴月吓得连忙挪挪屁股坐的离他远了些。“罢了……”

他硬生生咽下一口气,只感觉自己手痒想要把面前瑟瑟发抖的小女人收拾一顿,翻开她的天灵盖看看这漂亮的小脑壳里是不是专门储存了将他气死的108种方法。他努力压下火气挥挥手道:“就这么着吧。”

师琴月如蒙大赦,腮帮子鼓足一口气开始了演奏。车厢中飘摇出第一个音符之时整个车队都抖了一抖,几个随侍在车旁离得近的差点脚一软跪了下去。师琴月还沉浸在昨日的练习中,一门心思记着曲谱想要将一曲吹完,没看着眼前人越来越黑的脸色。

到了后半曲,师琴月气息不足,吹出的音调支离破碎彼此之间离得十万八千里。若说一开始太子还是愤怒,现下便是存心想要瞧瞧这么一首街知巷闻的童谣究竟能被她吹成什么惊世骇俗的样子。

一曲吹毕,师琴月心知自己水平有限,放下笛子,按着她寻来的画像上的样子,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和秦若十分相像的温婉微笑。

太子也微微扬起嘴角,双手还为她鼓了鼓掌。她有些受宠若惊,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如此大的肯定,心里很想为知己再演奏上一曲,实在是心有余而肚子里无货了。

“殿下若是喜欢,琴月再吹一遍……”

她举起的笛子还没放到唇边便被人一把夺去:“师琴月,你……你很好。”

马车旁随侍的侍卫无不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没想到惯来冷面的太子对着太子妃如此惨绝人寰的演奏也能闭眼夸,当下只想抽那些造谣说太子妃失宠的人一个大嘴巴子,再罚他们循环听太子妃吹笛十遍。

不在场的侍卫自然看不到说这话的太子殿下是如何七窍生烟,师琴月听懂了他的嘲讽之意,心中也是一团火气,侧过身去坐着,眼不见为净。

这不转身不要紧,一转身就让李陵瞧着发髻上插着发簪,是时下流行的新样式,银色的钗身缀着几缕流苏,正随着马车的晃动轻微的摆动。

他用力的将师琴月的身子掰过来,惯常光溜溜的脖颈上如今倒是缀着条细细的金链子,显然不是出自他的审美,衬的她的脖子愈发细长白皙。

太子冷哼出声:“别人的东西就有那么好?成天就知道这些首饰玩意儿,我让你学的东西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自己看看满京城的姑娘家有哪个像你一样!”

她本已一忍再忍,连压箱底的技艺都献出来讨他开心了,可他非要说些刺人的鬼话:“你有完没完啊,你若是看上哪家姑娘自去讨了来就是,想来你的要求也不算高,不过是吹笛习字,比我好的一抓一大把。”

想嫁给太子的女人千千万,她就不信没有比自己更像秦若更会讨得他欢心的。

“你以为我真不会找?”太子被她激得也来了火气。

“行啊,你不找你是狗!你当初是怎么逼我爹爹把我嫁给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等你找到了你就早点把我休了,我到时候一定烧香拜佛敲锣打鼓满京城转三圈庆祝我重返自由。”

太子没有跟她计较把天子称之为狗的大逆不道之举,反而捏住她的脸沉声道:“你想的倒好,让我休了你你好去找那个穷书生?你休想,我就是在冷宫里关你一辈子也不可能放你出去跟别人!”

什么穷书生?师琴月的脑袋里一团浆糊,她有点被那句在冷宫里关一辈子吓到了,大虞史上感情为不睦的一对帝后就是如此,废后被关在冷宫中郁郁而终。她纵然是个不入流的替代品,李陵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休了她,更别提放她另嫁。

她从未有一刻像当下一般,感到自己如同身处一潭死水,即使再用力的蹦跶也至多能溅起些许水花,终还是不得不窒息腐烂。

眼见得把师琴月吓得狠了,太子反而有些不自然,这屁股上像是长了钉子,怎么都不舒服,也开不了口首先服软,终还是用了惯常的一招——拂袖而去。

见得夫妇吵架竟然是太子被赶出车厢骑马,甚至还把太子妃的随侍丫鬟叫进去陪着,侍卫都看傻了眼。有隔得远的好奇的打听两人在吵什么,离得近的侍卫偷偷解释。

“我听得太子似乎是嫌太子妃不如其他闺秀般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太子妃听得恼了,在那里喊着什么你娶人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小春进马车时听得如此劲爆的对话,吓得差点摔下来,苦着脸问她到底做了什么把太子气成这样。

“我哪里知道,一早上跟吃了火药似的。”

小春只好闭上嘴,但摸着良心说,一大早上的听见师琴月的笛声,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侍卫还在那里窃窃私语:“我怎么听见殿下说要休了太子妃啊?”

“年轻人懂什么,”年长一些的对此不屑一顾,“吵架斗嘴这都是天家的夫妻情趣。”

享受情趣的二人,只有太子一人骑在马背上认真的在生气,师琴月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正摸出她带在身上的话本津津有味的看着,封皮上的书名赫然正写着《和我的青梅竹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5.

身为一个替身怕遇上什么?第一是原主回归,她现在暂时没有这个烦恼,因为秦若判了流放远在北疆,即使是太子也无可奈何,这第二嘛,是遇上比她还像的人……

师琴月望着高楼上一身凤披霞冠打扮的美人儿,总觉得有些眼熟。再转头一看,太子已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似是失魂落魄,直直的望着那女子。

这是他们来到南城的第二天,也不知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见他出门办事,倒是拽着自己四处闲逛,这一逛倒是看到不少新鲜事,她看着一个高楼上一个女子正做新娘的打扮,底下围了一圈人正在起哄。

抛绣球招亲?她还没见过这等热闹,挣开了太子的手兀自挤进人堆里。太子一惊,怕她走散,只好也跟着挤进去,好不容易寻着她,正想把她骂一顿,却顺着她的眼神看见了站在楼上的女子,恍然间如见故人。

师琴月此刻体会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变成她扯着太子而那人纹丝不动了。僵持不下之时,绣球如长了眼睛一般正正砸在太子身上。

这还得了?她悚然一惊,迅速夺回绣球扬手给扔回了楼上。

场面寂静的有些诡异,一时间楼上楼下的人都愣住了。师琴月不慌不忙的摆一摆手:“我们不是南城人,我们那里的风俗就是这样的,绣球能扔下来,自然还能抛回去。”

围观的群众也看愣了,抛绣球还能扔回去,还有这种事?

楼上美人一双望穿秋水的眸子依旧盈盈的勾着李陵,美人身旁的父亲倒是见怪不怪,捧着绣球下楼来,她赶紧开口:“你可别碰瓷啊,他已经娶过亲了。”

美人作出哀伤的样子道:“公子气度不凡,若是能够嫁与公子这样的人,莹莹甘愿为妾。”

师琴月倒抽一口气回望太子,这人看着自己与人家争得面红耳赤,他倒是好整以暇的站着,不时同楼上的美人眉目传情。她悄悄伸出手来,在太子腰间狠狠的掐了一把。

太子将她作乱的手从腰间扯出来,这才不慌不慢的说自己家中确然已有妻室,还说这样的美人应被人如珠如宝的待着,嫁给他做妾室是轻慢了她。

她听得好笑,只怕太子并不是觉着作妾会唐突了佳人,而是觉得这无名无姓的女子不配做他大虞太子的女人罢。

听罢这话美人的父亲脸上的失望之色丝毫不掩,听闻他们二人是从京城来办事,还热心的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一尽地主之谊。

还不等师琴月拒绝,太子施施然的应声:“金老爷既然诚心相邀,某等却之不恭。”

她恨极了他这幅见色起意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去扯他的袖子:“李陵亏你还是个太子,连这么的局都看不出来,那绣球怎么就偏偏扔中了你,还不是看着你穿的这身人模狗样的漂亮衣裳,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再说你讲一口官话,一开口人家就知道是从京城来的,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家你也敢住?”

太子心情大好,用扇子将她抓在自己袍袖上的手扒拉开:“夫人自重。”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他们一行人就这么在金府住下了。她才知道金家出身商贾,虽然地位不高,但在南城也算是富甲一方,而那美人唤作金莹莹,生了一副好面貌,总喜欢娇娇柔柔的唤李陵为陵公子,听得师琴月一身鸡皮疙瘩。

金家很显然不想放过这个肥羊,变着法的让金莹莹带李陵出去逛逛,太子象征性的推拒了几个回合,也就答应了。

“师公子,你看这冠可好看?”金莹莹含羞带怯的指给他看。

太子化名师陵,自称和师琴月是师家旁支的兄妹,每次听得金莹莹叫他师公子,师琴月都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太子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把视线游荡在对面酒楼的师琴月揪过来:“你不是喜欢首饰吗,自己挑,赶紧给我把头上脖子上这些便宜货换了,省的走出去丢我的脸。”

很是不用好吗?她觉得她戴的这些就挺好看的,不过想到他可能是想在美人面前显出自己是个慷慨而体贴的好男人,只好随意选了两只,把原先的替换了下来。明明不是很好看,还得做作的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喜爱与感激。

“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太子盯着她。

“谢谢……兄长。”她咬牙切齿。

太子满意的受了这一句兄长,却仍不满意:“还有呢?”

“我送你这么多东西,你就不知道帮自己的兄长也挑挑吗?”

师琴月一阵头疼,她可不想抢了金莹莹的活,但视线随意一扫,伸手拿下一块玉佩,这玉通体翠绿,正面雕琢的花纹是竹。

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村复间松。

君子如竹,倒是好寓意。

她本意不是选这块玉佩给他,只是这竹令她想起一个故人,与这玉佩倒很是合适,况且她私心里觉着,太子其人,是配不上这竹的。按照他的审美,自己该给他选个十七八两重的大金粗链子,俗人嘛,都喜欢这样的。

但李陵直接伸手拿了过去:“给我戴上。”这话一出,便是满意了。

师琴月不知怎的,心情有些低落,还是依言解开绳结将这玉佩绕过他的脖子。她动作一僵,他脖子上已经带着一块玉佩,心中暗骂自己走了神,赶紧蹲下身将玉佩系在他的腰间。

太子却止住她的动作,解开那玉佩递给她:“罢了,我既已经有了更好的,这块你收着吧。”

是夜,太子睡梦中将那一幕翻来覆去的播放,绳结绕过锁骨,在后面打了个细巧的结,师琴月纤细而冰凉的指尖轻触在他的脖颈上,带起一阵战栗。

而她破天荒的失眠了,玉佩被她摆在桌上,借着月色那“若”字若隐若现,她有些不明白太子究竟想做什么。

第二日她顶着个黑眼圈起了个大早,为了避免再被金莹莹如刀似剜的眼神凌迟一整天,她一早上就出门了说自己出去逛逛,侍卫都是跟着太子的,她一个人乐得清闲。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心绪却无法平静,背后仿佛被人盯着,像是昨日两人靠近时太子直白的视线。她摇摇头,决心这么珍贵的玉佩不能由她收着,万一丢了碎了,她岂不是小命不保。

下定决心往回走,想着这时辰金莹莹应该已经缠着太子出府二人世界了,她正好回去收拾包袱,太子见色忘义非要住在金府,她宁可一个人去住客栈。

快走回金府,路过一道小巷时她身后伸出一只手猛然将她拉住扯进巷中,整个人被死死按在胸膛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半晌,那人渐渐放开她,对上她惊恐的眼神:“今日怎么没有带原先的簪子?”

6.

看清面容,她把来不及喊出的惊叫声硬生生咽了回去。偏偏那人还在笑:“我怎么从未听闻,京中有把扔下来的绣球再抛回去的习俗?”

这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我出京你便一直跟着我?”

“谢璟臣你是不是疯了!”

“若是被他知道,你会被砍头的!”

谢璟臣觉得她气鼓鼓的脸颊像是两人从前养的金鱼,低低的笑出声,恍惚中想起幼时她央着他帮着一起抄书时也是说:“璟臣哥哥,你就帮帮我吧,若是夫子再向我爹娘告状,我会被砍头的!”

太阳直直的照进狭小的窄巷,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两人靠的极近,近的就像是中间不曾隔着离了她变得漫长而孤单的岁月。

“你笑什么?”她觉得谢璟臣是疯了才会干出这种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有些委屈:“我只是想见你一面,你不愿见我,我就去太子府找你,可是你不在。”

“我在也不会见你。”她毫不留情。

这话是真的,那些费尽心思攒出的饭局宴席,他每次从开宴坐到席终,盏中的酒满了浅浅了又满都没能见到她一个影子。他是大虞的状元郎,所有人都给他面子,端着不知是为何的虚假笑容对他阿谀奉承。可那些人中没有她,她在躲着自己,这个认识让他恐惧。

“月儿这样心狠,”谢璟臣的脸上还残余着因回忆而泛起的笑意,“也不知是谁亲口同我说,这辈子只喜欢谢璟臣一人。”

“是我又如何,”她退开半步,“谢大人记性这么好,想必自己说过的话,不用我来提醒你。”

话音刚落,谢璟臣的脸色变得苍白。她这话中带刺的模样于他而言甚是陌生,其实她虽然被几个兄弟宠着长大,脾气却很好,对他总是笑盈盈的。

初见时她才不过丁点大,未长开的身子像个小萝卜墩似的,见了陌生人也不害怕,糯糯的喊他璟臣哥哥。

他当时双亲离世伶仃一人,师大人应了恩师的嘱托,将他从家中接来悉心教养。他面上装着极乖巧的模样喊她月儿妹妹,转身就甩开那双拉着他的小手。

她也不恼,迈开短腿噌噌的跟上他,朝他摊开汗津津的小手,掌心躺着她从口袋中小心翼翼掏出的蜜饯:“喏,给你吃。”

小璟臣年纪轻轻就被族中各个叔叔姨母当做拖油瓶踢来踢去,看不上师琴月这样娇宠的大小姐。骤然面对这样的示好,第一反应便是嫌弃,可是看到她有些心疼的在鼓鼓囊囊的小口袋里翻翻捡捡,才小气吧啦的递给他一颗蜜饯的样子,坏心眼的一把塞在嘴里,还故意嚼给她看。

小琴月眼巴巴的看着他嚼吧嚼吧,咽了口口水问他:“好吃吗?这个口味的,我还没尝过呢。”

溢了满口的甜让他说不出话,甜的有些发苦,他虽然知道这是好东西,但不嗜甜的人吃了直觉得齁嗓子。他挑眉看着小丫头,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又伸出手示意还要一颗。

小琴月喜甜,宝贝的就是挂在身上的零食兜兜,大哥二哥时常去街市给她寻些好吃的将小口袋装的满满当当。人生头一次遇上人不给她吃的还反问她要,扁了扁嘴,老大不情愿。

幼时的谢璟臣虽然总是吃不饱,但身量不矮,瘦高的身材配上白兮兮的小脸在小琴月眼里还算好看,她对好看的人向来宽容,于是眼泪汪汪的解下身上的兜兜套在小璟臣脖子上,壮士断腕道:“都给你了。”

谢璟臣生平头一次问人讨一颗糖吃,得了满满一兜子,小丫头将身上宝贝的零食袋子尽数给了他,还踮起脚费力的拍拍他的肩:“你别怕,爹爹很好的,他不会丢下你不要的。”

这话说在他心坎上,竟然让他砸下两滴眼泪,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师家比谢家要好的太多,他像走在钢丝上,嘴边的笑意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惹了人不高兴被送回去。众人都夸他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却只她一人看出他的恐惧,安慰他别怕。

骤然惹得人哭了,小琴月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也委屈的很,想想自己心爱的零食兜兜越想越伤心,两个人面对面哭的涕泗横流。

此后谢璟臣将问她要糖吃这一臭不要脸的行为发扬光大,小时候喜欢看的是她万分不舍皱着小脸的样子,大一点喜欢的是别人碰不得的零食袋子却偏偏被他频频染指的感觉。

零食兜兜是她的宝贝,比零食兜兜更宝贝的是谢璟臣。这个认知让他通体舒畅。

两人一路青梅竹马磕磕绊绊的长大,谢璟臣长成了温润端方君子如玉的少年,师琴月的画风有些不对,往打架逃学上蹿下跳的小霸王路数上一骑绝尘。幸而谢璟臣治得住她,每每她撒泼打滚之时,他只横一眼过来,分明眼角眉梢依旧是笑着的,师琴月却觉得冷飕飕,乖乖的在他身旁坐下。

师家上下都琢磨不通,师家父母的棍棒教育、大哥二哥连哄带骗都治不了的三小姐为何偏偏对着毫无杀伤力的谢公子如此听话。

不过两人的地位在当事人看来其实并非如此,没人知道谢璟臣的字反而是重头学的,为了和她的字迹相像好替她抄书写功课,更没人知道只要她一句好哥哥便能磨得一个半大小伙红着脸去书摊替她挑些不入流的话本。

没人知道,在他心中的小丫头皎若明月,哪怕安静悬在空中也是发着光的,他只能奋力奔跑,才能求得那月光照亮一片自己。

师大人仕途平稳,师琴月性子跳脱也能和同窗打成一片,从小到大明里暗里喜欢她的人谢璟臣把脚趾头全加上也数不清楚。

他自知自己如今和她并不算般配,暗中出手挡下了她大半的桃花,只是有一年她生辰时,送来的贺礼堆了满地,书塾中有一个世家子弟更是送她一只纯金打造的发钗,引得书塾中的人起哄不已。

他站在人群中,手中的簪子刺入掌心。是啊,他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攒下了半年的银钱才买了她心心念念看中的那个簪子。呵,可是她如今有了那金钗,怎么还看得上他的。

适而她蹦跳着来讨生辰礼时,谢璟臣抿着唇说:“我没准备。”

“别逗我了,我知道你瞒着我偷偷去了那家首饰铺子,快点,我的簪子呢?”

他没力气挂上惯常的笑容,反问她:“我扔了。不是有那金钗了吗,何必还来问我讨这么一只破簪子;那个什么胡公子家中有权有势,我自然是比不了,既然如此就不拿这簪子碍你的眼了。”

她的脸登时黑了下来:“那金钗我还给他了,之前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不想下他的面子。”

“我再问你后一遍,你真是这样想的?”她面沉如水,不哭不闹,静静的望着他,见他半晌不答话,眼中尽是失望,转身便走。

谢璟臣莫名觉得心慌,追上去几步将人圈在怀里:“我错了。我只是看那么多人说你和他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心里……嘶……”

话还未说完,腰间被人重重的掐了一把,疼的他直抽冷气。

她转过身来语气恼怒:“谢璟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一个人的高度从来都不是由他的出身决定的,我看中的从来也不是金钱和权势。对,你如今是籍籍无名,但你的才情志气我比谁都清楚。”

“金钗再名贵又如何,我想要的只是你送我的,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旁人对我再好又如何,他们都不是谢璟臣,我要的只你一人。”

“我不知道现下谁和我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只知道假以时日,那个人一定是你,也只会是你。”

谢璟臣惊觉,她生气的不是钗子发簪这样的小事,而是他的自轻自贱。

她比世上所有人都要相信自己,容不得任何人看轻他,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她觉出环在腰间的双手收的更紧了,身后人一声叹息:“我知道错了,只是……只是你那样好,我好害怕,怕我配不上你。”

谢璟臣此人心机深沉就在于此,他善于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只要那样能让她心软,不再生他的气,怎样都好。

“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气了,”话这样说,她已经转过身来,“簪子去给我捡回来,不找回来我不原谅你。”

少年垂首,作出一副惆怅的模样,惹得她一阵心软差点脱口而出找不到也没有关系,结果看到他微颤着肩膀强忍住笑意才明白自己又上了他的当。

“我没有扔,是骗你的,送你的簪子我哪里舍得扔,”他自怀中掏出那根簪插进少女的发髻中,凑的很近深深望着她,“很美。”

直惹得她面颊通红了,又恍若不解的说:“月儿脸红什么,我夸的是这簪。”

非得把她气急了捏起拳头砸他,这才握住她的手将人拽进怀中,少年的睫毛很长,和他轻轻浅浅的呼吸一道扫在她的脸上,于是两人在桃树下第一次接吻,红的也不知是那落下的花瓣,还是豆蔻年华中少年少女的脸庞。

7.

“月儿,别把我推出你的生活,那对我而言,太过残忍了。”他将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极轻的恳求她。

她却未如往常般心软,不可思议的问道:“我残忍?为了前程放弃了我的是你,亲口跟我说婚约不作数的也是你,我哭着求你带我走,我跟你说我想嫁的只有你,可是你呢……”

谢璟臣心道,你可曾想过我这一年多是怎么过的。他日日沉默,翻开的书页里,毫无生机的师府中,每一处角落藏满的是他们的回忆。

是,他是自私。可他们之间从未真正平等过,他只是一个寄人篱下未曾考取功名的穷书生,彼时若是想娶她便只能入赘,他不愿,他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她娶进门,他要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中带着艳羡和嫉妒。

只可恨太子求娶的时机竟那样猝不及防,哪怕再晚一年……等他考得状元……

可他哪里舍得看她万念俱灰的模样,只要一想到她离去时孤单的背影他便后悔了,于是他疯了似的跑去找她,想告诉她什么前程什么面子他统统不要了,他只要有她就够了。哪怕因为娶她得罪了太子此生无法出人头地他也无所谓,他可以做个教书先生,哪怕所有人说他攀附师家居心不良,哪怕所有人以轻蔑以不屑俯视他,只要此生她还会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说,她要的只有谢璟臣一人。

月光下她焦急的守在房门前,等待着师大人和夫人商量的结果。谢璟臣从后门处绕过去想捂住她的眼睛给她一个惊喜,看她用那双哭红的眼睛恼怒的瞪着自己推开自己,再同她说他想清楚了,他要娶她,越快越好。

师大人的声音从门后隐隐传过来,他定住了脚步想要听个清楚。

“我知道你因为怕璟臣被人误会,一直没把月儿和他的婚约往外说,想等他明年考了科举,可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势,你再不说就晚了!”师夫人语气焦灼,她是个性情有些风风火火的妇人,也是府里舍得狠下心来打琴月手板心的人,也许琴月的跳脱正是继承自她的母亲。

师夫人脾气急躁,反倒是师大人温厚宽和,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过他二人对谢璟臣都是极好的,在他和琴月定下婚约之后,才偶然会露出一两分对于女婿的挑剔。

师大人把声音压的极低,似是怕被人听见:“你以为圣上找我去说了什么,他早就知道了我想拿月儿同璟臣的婚约退了这桩婚事,同我说这婚事可以退,就是此后万一太子过于神伤迁怒于师家,便怪不得他了。”

一声沉重的叹息过后又说道:“我这把年纪是可以告老还乡了,可是月儿的两个哥哥呢?他们的仕途才刚刚起步,幺儿苦读十数年,难道让他放弃吗……”

房中传来师夫人压抑的哭声,直说着造孽,不知师琴月到底是哪点入了圣上的眼非要她嫁给太子。

他其实不这样觉得,他早知道师琴月有多好,若是世人都以他的眼看她,世人都会如他一般爱她。

他站在阴影里冷眼看着师大人从房中出来,身影似乎有些佝偻着说嫁给太子也许没有那么糟。他没有上前,他知道一切已尘埃落定,任他如何挣扎忍让都不会再有半分不同。

阴暗在心中疯狂的滋长,这世上有的人能用整个师家来逼她就范,而他还固守着可笑的自尊和骄傲将她越推越远。

他将话题绕过去,轻轻抚着她额间的碎发:“那簪子,你是喜欢的对不对?为什么不戴了?”

她还如从前一样,思绪轻而易举的被他带着走,眼神中透着迷茫望着自己,那样子看的他觉着有点危险。

师琴月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和谢璟臣这两个大男人都同她头上的簪子较上劲了,说来那簪子也不知是哪个哥哥送她的,近来总是有人把东西交给门房就走了,有时是一只白玉雕成的小兔子,有时是一盏纸糊的灯笼,上头精细的绘着春景图。

不对!大哥在北疆,连家书都是时有时无;二哥新官上任三把火忙的焦头烂额,恨不得一点银子掰开揉碎了花,怎会有闲心闲钱送她这些小玩意儿;四弟从小审美就不大好,很早就学乖了,每次直接送她银钱,省的挑的东西合不上她的心意。

“那些东西……都是你送的?”

她现在就是后悔,后悔,也怨她自己从未深想,若是早知道是他,自己绝不会要的。

嚯,合着太子这几日以来的反常举动,莫不是早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他这是……醋了?所以才不敢放她一个人在府中,怕她趁此机会和谢璟臣重修旧好?她一阵恶寒,先是秦若后有金莹莹,这男人也配吃醋?

师琴月深觉自己不能再放任谢璟臣胡闹下去了,她斟酌着用词,尽量使话语得体委婉:“谢大人,你是儒生,该知道什么是仁义礼智信,什么是忠诚。”

“忠诚?”真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戳人肺管子了,她近反省自己说话的艺术退步良多,这太子和谢璟臣都是说不到两句又开始急赤白脸的,“你跟我谈忠诚,你知道李陵他把你当做……”

后面的话语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口了,她警惕的抬头,这人莫不是知道什么吧:“当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他待你不好。”

“他待我很好,”她没有想要打肿脸充胖子,只是担心万一谢璟臣知道了秦若的事情又要横生枝节,于是闭着眼睛开始瞎吹,“你没见他出门办事都带着我吗,我们关系特、别、好。”

谢璟臣心底一软,看着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同他说和谁要好,带着份显而易见的心虚。

其实平心而论,她不是不能理解谢璟臣放弃她,易地而处,若是她是谢璟臣,从小这样长大,一定也很渴望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看中了师家吃软饭的人。他又是这样心高气傲、才华横溢的人,若是因为娶她被太子迁怒打压,无法施展才能,怕是会一生都郁郁不得志。

她蓦然生出几分遗憾来,可惜那时谁都不知道太子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好看的花瓶,若是真的同谢璟臣成婚,太子和圣上也未必有那闲工夫去为难他。

等一年过后,谢璟臣得了状元,满京城便没有谁再会说他们不般配了,他们也许会生一个可爱的女儿,谢璟臣会像红着脸给她念话本那样,抱着他们的女儿,给她唱睡前的童谣。

他早先答应过自己,家中的账本不用她来操心,但若是他当官之后太忙,她还是愿意学一学的,她同娘亲学过几道简单的菜肴,还没有烧给他吃过。

可正是因为她那样爱过他,又怎么能对他的退缩和懦弱不气、不怨呢?

“谢璟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人生就是这样的,没有人能怪你弃了哪条路,择了哪条路,可你不能做完了选择,占尽了好处,又回过头来后悔,觉得处处都不如意,想起另一条的好处来。”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如今做的很好,就不要回头看来时的路了,也许那些事……都是上天为了你今日的成就而铺下的道路,你会有很好的前程。”

他红了眼:“可是往后那些路,无论哪一个岔口,无论我怎么选择,都不会再有你了,是吗?”

“是。”

8.

这么一折腾,她回金府时已经不早了,金莹莹竟然望穿秋水的等着她,还问她师公子怎么没有同她一起回来。

她一头雾水,自己又不是跟太子一起出来的,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

金莹莹很是不快:“你这妹妹怎么当的,连兄长去哪里了都不知道,也一点不关心。”

她一定打死也想不到他们二人不是兄妹,而是夫妻吧。师琴月这样想着,觉着金莹莹的脾气着实不大好,若是太子真的动了心想办法金屋藏娇,这位恐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金小姐别急,我去找找他。”碍于面前这位将来很可能比她还要受宠,师琴月明智的决定避其锋芒,不和她起任何冲突。

太子即使是微服出宫身旁自然也会跟着暗卫,她随便挑了个留在金府的侍卫问了一句才知道,太子今日独自前去酒楼宴请南城大大小小的地主乡绅去了。

“太子妃对殿下也太不关心了,连殿下来南城是为了筹赈灾款项都不知道吗?”侍卫的目光中饱含着批判,一时间让她想起了许久不见的爹娘。

不过这太子身边的侍卫也太不靠谱了,随随便便就把太子的私事告诉她,看来不是什么核心人物,看着也面生,居然连他们夫妇二人不和都不知道,什么都敢跟她说。

行吧,那她便跑一趟。她是为了金莹莹才去找到太子,跟什么南城第一的酒楼一点关系也没有。

随着暗卫找到那处灯红酒绿的酒楼,迎面而来一股脂粉气,底层一个穿着甚是清凉的女子正半遮着面纱抚琴,一旁的侍卫都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果真是少年心性,这般不坚定,她啧啧两声,这女子美则美矣,琴弹得可是一般般,不过来这酒楼的人,又有几个是为了听琴?一旁的侍卫眼带谴责,目光中写满了“你怎么好意思嫌人家弹得一般”。

好不容易爬到顶楼,珠帘后传来觥筹交错之声,还不时传来几声媚入人骨的嘤咛,侍卫不敢打扰,努了努下巴示意她自己进去。她柳眉倒竖——他不敢进去坏自家主子的好事,她就敢了?

在暗卫古怪的眼神中,她悄悄的撩开珠帘掀开帐子的一角偷眼往里瞧,里面的圆桌旁围坐了十来人,个个锦衣华服,不过身材臃肿脑满肠肥,还不时的有美人上前斟酒,看的她一阵作呕。

眼神一阵搜索,总算在中心位找到了端坐其中的太子,他身着镶着金线的黑袍,坐在一群中年男子间显得格外突出,因而那些美人对他也为殷勤,又是捶腿又是喂葡萄,就差坐在他大腿上了。

她对太子还算熟悉,看他此刻的表情便知那不是享受,而是一种尽力压抑着心底的厌恶之感,一边不着痕迹的将美人裸露的手臂从身上拿下去,一边挨个接受那些人的敬酒,她瞪大了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是金老爷。

“你主子还挺能耐,”她撇过头去看和她一起钻进一个头偷看的小侍卫,“他想泡人家姑娘,还敢带着人家爹来这里喝花酒?”

小侍卫很生气,硬着声气为太子辩驳:“你胡说,殿下这般洁身自好之人,怎会做……做这般龌龊之人,殿下若不是被逼无奈,才不会来这般烟花之地。”

小侍卫挺可爱的,她起了心思逗他:“你家殿下可是大虞未来的皇帝,他被逼无奈来这种地方,啧啧啧,谁信啊。”

被她气的脸通红,小侍卫扭过头去不再搭理她,师琴月也闭起嘴专心听那几人在说什么。

“金老爷前日送我的那株红玉珊瑚还在,如今却说商行经营不善,我看不像啊……莫非那日说这珊瑚价值千金是假的,是不知道本宫的身份,故意诓本宫的?”是太子的声音,明明是调笑,却听的人打了个哆嗦。

金老爷肥胖的身子颤了颤,慌忙跪在地上:“不敢不敢……只是殿下要的这数目着实过于……金某还需筹措些时日。”

旁边的几个男子看到有人做了出头鸟,也连忙都跪在地上嚷嚷着要太子多给他们点时间,太子摸摸手上的玉扳指,朗声道:“行啊,本宫也不急,既然金老爷要时间,那本宫只好在府上多叨扰些时日了。”

这话便是说,若是一日筹措不出足够的数目,他便一日不会离开南城。席上众人的面色都难看起来,就在师琴月都担心他们快翻桌子之时,太子却摆出一副笑脸,将金老爷扶起来:“您这是做什么,赈灾款一事本就是南城县令行事不妥,同各位又有什么关系。”

众人见他无意追究他们架空县令中饱私囊,都悄悄的松了口气,气氛再次活跃起来,原本不松口的金老爷也见好就收,说三日内定筹足数目送到太子手中。

“这帮老东西忒不要脸,”小侍卫骂道,“明明就是他们克扣百姓中饱私囊,南城才筹不出足够的款项,还敢跟殿下推三阻四。”

她有些惊讶,南城这事她略有耳闻,掌管南城一带的巡抚是太子的人,迟迟未能缴足规定的赈灾款,他手底下的人闯出来的祸,居然还要堂堂太子亲自过来收拾残局。她倒是第一次见平时吆五喝六的太子这样客气的同人讲话,不由得感叹这地方上的乡绅地主看起来无权无势,可实际富得流油,暗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连太子也不敢贸贸然对他们下手。

怪不得他非要住在金府,想来也是为了打探清楚这些人究竟有多少羊毛可薅,再正正好好报出一个让他们肉痛又不至于狗急跳墙的数目来。

这么说来,前几日在心中痛骂他见色忘义,是自己错怪他了?

她内心光顾着天人交战,没觉出自己这颗头戳在帘子缝中着实有些惹眼了,等发觉有人看见了她再想脚底抹油已经晚了。

太子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来,嘴角抽了抽:“琴儿,过来。”

她只好垂头丧气的走过去,任由太子低头轻声训斥她:“堂堂太子妃做这种事,像什么样子。”然后又转过身去向着众人,“太子妃年幼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金老爷如今已是抖得像筛糠了,想到自己在太子妃面前丑态百出的想把女儿塞到太子身边,恨不得登时两眼一抹黑晕过去。

众人忙起身向她行礼,一派恭敬的模样,稍稍打了几声招呼,众人便起身告辞。她来的正巧,前边尽是无意义的寒暄,谈正事才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等人都走空了,几个美人知道了李陵的身份,还扭捏着不肯走,师琴月拍拍桌子提醒她们自己还在这,几人这才万分不舍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太子看的好笑,吩咐人重新上酒菜,带着她在桌边坐下。师琴月还想做做样子推拒一番,但是太子对她的心思明白的很,上来的菜一道接一道分去了她的注意力,吃的很是快意。

“开心了?”让她在外头听了这么久,如今应该明白自己为什么坚持住在金府了。太子知道她这几日是在跟自己赌气,但又不好放下身段主动去解释。

“我不说来南城是干什么,你就不知道自己问吗?”只知道冷言冷语的同他置气,他还盼望着这女人能有点危机感,吃醋之后知道主动过来哄哄自己,谁想等了三天也没等到,还得他费尽心思让她“不经意”的撞见这场鸿门宴。

眼见得她吃饱了,太子便招呼侍卫回金府收拾东西,她问道:“怎么,不回金府了?”

他明明知道师琴月心中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却故意不正面回答:“事情都办完了,还回去干什么。怎么,你很喜欢金府?”

她干笑两声摇摇头,幸好不用回去面对金莹莹,不然怎么解释她出了趟府寻人回来就变成了太子妃呢?

行吧,她心下确定,此事确然是她错怪了太子,看来他也不是这么荤素不忌,见到个同秦若相像的就失了理智。可转念想到当初他力排众议立自己为太子妃,又觉得此生若真有什么逆鳞能让他失去理智,定然就是秦若了。

9.

因着这份错怪他的歉疚,再加上几分瞒着他同谢璟臣相见的心虚,是夜太子在客栈爬上她的床时,便给了他几分面子,没有将他踹下床去。

只是看着他脖子上挂着自己挑的那枚玉佩,越看越古怪,忍不住伸手去摸那玉佩。作乱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拉过来,整个人被迫贴在他胸口:“乱摸什么呢。”

“谁要摸你了!”她气的不行,想要离他些许,后背处却被人紧紧的箍着,叫她进退维谷,只好继续被他抱着,“哎,我今日才发现,亏你还是个太子呢,平日对着我趾高气扬的,到那些老头面前倒是憋屈的很。”

黑暗中太子睁开眼睛盯着她:“你觉得我憋屈?”

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本来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去金府并不是看上了那个金莹莹,但是趁此机会能让她知晓一点自己身为太子的不易也是好的。

“是啊,堂堂大虞太子,为了几两银子跟那些官职都没有的土财主喝酒,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眉毛都快连成一根了!谁叫你平时识人不清,偏偏找了个办事不力的巡抚,现在傻眼了吧,还要亲自去……”

她还在滔滔不绝的分析那巡抚有多么的不靠谱,太子出声:“是啊,是我用人不当,若是父皇知道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指不定哪天就褫夺了我的太子之位。”

“不……不至于吧。”他很少讲自己的事情,师琴月也摸不准他这是在自嘲还是开玩笑,“靠爹娘是没有前途的,你看我二哥,还不到三十,在官场已经能跟我爹平起平坐了。万事都要靠自己……”

她说着说着没声了,她想起来李陵不是谢璟臣,能靠自己的努力和才华谋得一席之地,他无论如何努力,只有两种结局,要不做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要不做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而这两条大相径庭的道路,只凭天子一句话而已。

她于是调转了话题,讲起了小时候的往事,想令沉闷的气氛轻松些许:“小时候我爹让两个哥哥学武,结果他们两个学了一整年都打不过我。”

“我爹还说,我娘以前脾气很好的,就是因为连生了我的两个哥哥,整日被他们气的脑仁疼。”

也许是因为澄清了来南城的目的,太子总觉得她今日比起前几日来生动活泼了许多,让他有些惊讶,原来她不生气顺毛起来是这样子的:“所以便把你宠成今日这个样子?当朝太子妃,扒着帘子看男人喝酒,你还能更出格一点吗?”

她就不爱听太子说这个,话里话外都是嫌她不够文静端正:“谁说的,我娘打我手板心可凶了,要不是有我四弟替我背黑锅,我肯定隔三差五被揍一顿。”

打手板心?他从来没被打过,即使偶尔落下了功课,只要父皇略带责备的看他一眼,他便如芒在背,自会发奋读书迎头赶上。

听说他没被打过,这可是个好机会,师琴月兴致勃勃的揪着他的手摊开手心,五指并拢给他来了一记,也算是为自己这些日子在金莹莹面前伏低做小而报仇。太子捂住火辣辣的掌心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狗男人看什么看,她还存着几分理智没照着心意把巴掌往他脑袋上招呼呢。师琴月往被子里躲:“是你说你没被打过,这说明你没有童年,我是替你……圆梦……”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了。

太子突然能理解师夫人被气得脑仁疼的感觉,把人从被子里掏出来也在掌心打了一下,看着师琴月迅速变红的眼眶有些不知所措,他没用力啊……这就把人打哭了?

她吸吸鼻子:“我知道,殿下自从见到金姑娘便嫌我没人家长得好看,人家做什么都是得体的,我只是想让殿下感受一下平常人家夫妇之间的情趣,殿下却……”

说罢还殷切的哭了几声,笑话,她师琴月闯祸,一靠别人背黑锅,二就是靠自己撒泼打滚把事情赖过去,她若是存心想要撒娇卖乖,还没有人能狠的心来接着生气,当然她娘除外。

还真把人气哭了,太子有些局促,捻起袖子来擦她脸颊上并不存在的泪,试探的问:“那……再感受一下?”

等的就是这句话,这回她不客气了,照着太子的脑门用力来了一个板栗:“我教殿下,这个叫做爆栗,我娘平日打我用的就是这招。”

“……”太子心觉,这平常人家夫妇间的情趣,着实太疼了些。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太子额上还留着一个清晰的红痕,他总算相信了师琴月说两个哥哥打不过她,兴许是真的。

师琴月觉着,这太子自从觉得解开了误会,就开始有点蹬鼻子上脸,时时刻刻黏在她的身边,看的一众侍卫肠胃不适。

譬如这时她躺在榻上吃着客栈送来的点心,太子就在对面托着腮静静的望着自己;吃完了东西她拿着新淘来的话本翻了没两页,太子就在榻边踱步,走过去,走回来。

她实在忍不了了:“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书都看不进去了,你有话说话行不行?”

见得她终于搭理了自己,太子轻咳两声:“我们夫妇二人好不容易来一次南城,你就不想,去街上走走?”

“还走?”师琴月很抗拒,明明金莹莹带着他们已经快把南城走遍了,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前几日逛得还不够啊?”

“那怎么能一样?”太子只好说的再直白些,“我是说,就我们两个人。”

“两个人看到的风景跟三个人有什么不同吗?不去不去。”她挥挥手,且不说她已经逛够了,谢璟臣昨日可是就在城中,她可不敢贸贸然跟太子上街,生怕两人撞见,必是一场腥风血雨。谢璟臣脑子拎不清,她可还清醒着,于是坚定的表示就在客栈呆着,哪里也不去。

太子很气恼,把她的《和青梅竹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从窗口扔了出去,只准她看另外带的一本《爱上霸道太子殿下》。

就这么磨蹭到了第三日,她已经将话本看的差不多了,连带着太子也看了一遍,一边看还要一边质疑作者的政治常识:“笑话,这太子居然能爱上前朝的遗孤公主,等着旧朝扯旗造反啊,肯定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把她砍头了,这都五十八章了居然还活着?”

“这太子为了公主还答应放过前朝的旧臣?就这水平还没被废呢?”

听得师琴月心头火起恨不得拿洗脚的抹布将他这张烦人的嘴给堵上,太子嘴上说着难看,还径直看到了大结局,看完还要轻蔑的嘲讽几句:“就这?就这?你平时就看这些玩意儿?”

“谁叫你把那本《青梅竹马二三事》给扔了!那才是畅享榜的榜首,这《霸道太子》就是因为写的太烂了卖不出去当做赠品送的!”

那边厢太子还在感叹书中男女主人公阴阳两隔的悲情结局,甚至颇为动情的拉着她的手承诺:“琴儿,你放心,你不是那前朝公主,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此处插播一个表情包:说好不让我受一点委屈,果然不止一点点.jpg 我懒得找了大嘎凑合看看)

她面无表情的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滚滚滚,三日之期到了,快点去金府把银票拿走,我们准备回京了。”

也不知道太子去一趟金府为什么带走了大半的侍卫,留下的尽是些生面孔,她看着下人把东西往马车上般,无聊之时见到一个老面孔,正是和她一起去酒楼偷窥太子喝花酒的那个小侍卫,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还有剩下的这些侍卫,我好像在太子府都未曾见过。”

小侍卫叫连昭,并不是太子身边的侍卫,而是皇宫中的侍卫,平时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今次才奉了皇帝的指令护送太子来南城。

“太子府又不缺人,此行也不算凶险,皇上为何特地派人护送?”

连昭露出几分笑意:“陛下是听说近来京中流言四起,都说殿下同太子妃感情不和,才特地命我们跟随一探究竟,不过以属下看来,太子妃和殿下琴瑟和鸣,感情甚笃。等属下回京禀报了圣上,想来圣上也能放心了。”

说罢连昭便继续指挥着下人往马车上搬行李,只留师琴月一人站在原地。

“他待我很好,你没见他出门办事都得带上我吗?我们关系特别好。”她同谢璟臣逞强说的话言犹在耳,许是粉饰太平装的久了,连她都忘记了自己同太子之间,原是没有这样亲密深厚的情谊的。

可笑她还以为他是因谢璟臣的事情吃醋,却原来,他只是借此机会同她演了一出夫唱妇随的戏码来安抚皇帝。

她只是个替身,为什么自己总是忘记呢?

等太子从金府回来,还不知道情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依旧一上了马车便贴着她身侧坐下,从怀中掏出几本话本,是他路过书铺时替她买回来的,分别是《我的太子夫君》、《帅气太子爱上我》和《冰山太子俏公主》,兴冲冲的递到她眼前,想着同她一起看。

她没有接,只是冷冰冰的瞧着他:“你能不能离我远些,你身上的香味熏着我了。”

太子提起衣袖闻了闻,并没有闻出什么味道来,只当她因着自己去金府而生气,好言好语的哄了几句也不见好转,当下便恼了:“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你这幅阴晴不定的样子。”

真不知道好端端的他又哪里惹到她了,明明二人新婚之时也过了一段顺遂的日子,那时她明明是一副跳脱的性子,却因着自己努力啃书本作出娴静乖巧的模样他很是喜欢,可不知从哪日起她就变了,总是同他对着干,不阴不阳的拿话刺他。

好不容易这几日在他筹划下她的态度有所好转,只是去了趟金府回来又是这冷冰冰的模样:“你能不能拿出点大家闺秀的风范,难道要我这个太子日日哄着你顺着你不成?你这般拈风吃醋将来如何做得皇后母仪天下?”

她总算有了点反应,抬眼瞧着他觉得万分讽刺,他当自己稀罕这个皇后之位不成?若是嫌她做不好这太子妃,倒不如早日休了她娶那个金莹莹。反正都是替身,还有人比自己更像不是吗,可别等她成了皇后,看见三宫六院里的人尽是一个面孔!

可她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太子一个翻身压倒在车厢地上。

滴在面上温热的液体让她意识渐渐回笼,一只利箭直直穿过窗户钉在她原先坐着的位置,太子将她护在身下,袖子被擦破,手臂上露出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

10.

“你看看你,没有秦若长得温婉可人,就连脾气也比不上人家。”太子冲她喊。

“闭嘴吧你,你的脾气跟谢璟臣比还不是臭的跟个倔驴似的!”她听见自己不甘示弱的回击。

“我同秦若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呸,我跟谢璟臣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师琴月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自己素来是很识相的,怎么会有这个勇气同太子叫骂呢?再说这个互相攀比前任的操作是不是有点奇怪?果然,太子大为光火,命人砍去自己的双腿。

倏忽之间她便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

她的腿自然还在,只是被太子死沉的脑袋压了许久,现下已经发麻了。

环顾四周,两人所在之处是一间破庙。记忆渐渐回笼,她总算回想起自己和太子回京路上遭遇了刺杀,一路逃难至此。

当时她战战兢兢的撩开帘子,入眼处尽是一片刀光剑影,十几个黑衣人正和随行的侍卫打的不可开交,太子则一手拿剑一手拎着自己往林中去。

回想起他被砍时鲜血溅出的模样,她不可抑制的抖了抖,一阵作呕。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的肚子也应景的响了几声。

“你……没受伤吧?”枕着她腿的太子醒了,嘴唇发白,语气很是虚浮。

她一阵无言,一场荒唐的梦境似乎把她的火气都耗光了,毕竟人家是舍命救了自己才受了如此重的伤,她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在救命之恩面前替身不替身的都是小事了。

“我没事,”她还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太子皱着眉动了动身子,疼的抽了口气,师琴月赶忙把他扶起来坐着,还腾出手来敲了敲自己被枕的有些发麻的腿。

“咳咳……不生气了?”

乖乖,瞧着他干裂的嘴唇和惨白的脸色,还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问她生不生气,她觉着她要是答还生气似乎就是个畜生。

“多谢你救我……”,眼见着人又虚弱着往她身上靠,她有些别扭的往旁边挪了挪。

似乎牵动了伤口,太子抽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别动,我疼。”她只好僵住身子任由他靠着,心中默念: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但她又想起,太子胸口深的一道口子是他自己作出来的,明明已经跑出去十多米了,又折回去拿什么东西,才挨了一刀,“还不是怪你自己,什么宝贝东西非得这时候折回去拿,挨这刀活该!”

话是这样说着,还是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来,想给他包扎。太子却伸手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掌心摊开,是那玉佩,月光入窗,竹叶幽幽的泛出盈绿的光:“就是这宝贝东西,你打的绳结太松了,跑的时候掉了。”

她心中警惕大盛,不知道这鸡贼太子又想干什么。这样想着,手上缠布条的动作重了些,惹得太子一阵呼痛:“你轻点行不行啊?”

她生硬回道:“不过一块破玉佩而已。”还是他自己掏的银子,严格来说都不算她送的。

“什么叫破玉佩。”包扎完毕,太子又歪在她身上,整个人的重量压的她差点倒下去,“这是琴儿送我的第一样东西。”

师琴月由他靠着,突然想起那块带着若字的玉佩,心虚的坦白:“你让我收着的玉佩,我放马车上了……”

沉默半晌,太子没如她预料般发火,反而只是说,丢了便丢了罢,轻描淡写的仿佛那不是他心上人的定情信物一般。

“那块玉佩,是你初恋情人送你的吧。”察觉到他探究的视线,她连忙说,“我瞎猜的。”

太子没有深究,也没有回答她:“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在我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她便相信我将来定会是万人之上。是她陪着我,走过了夺嫡那段黑暗的日子。”

“可惜我真正坐上太子之位不久,她便离开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纵然是太子,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坦白的同她讲这些,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捉摸不透,就好像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

“我一直知道,你不喜四书五经,不读女则女戒,性子还那么跳脱,偏偏你我刚成婚时,你还非要装出一副文雅娴静的样子,我瞧着便觉得很有趣。你在我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实际上敢在宫宴上为了我和太后争执。”

师琴月恍惚还记得,那是他们成婚几月之后,她去参加中秋宴,太后不喜她出自小门小户,言语颇多刁难,她忍了许久,可太后还不依不饶的说起太子眼界粗浅竟看上她这般女子。她被气得够呛,那时以为太子从小暗恋自己,便挺身而出替他据理力争。

当时宴桌上只有女眷,回去她还提心吊胆的怕太子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训斥自己,可是他一直没提,她便以为他不知道。

她想提醒他,自己之所以据理力争不是为了他,太后说太子眼界粗浅归根结底是在指桑骂槐的埋汰自己,着实跟他无甚大干系。

“我在深宫中,从未瞧见过如你这般没规矩的女子。其实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从来没有人为了我敢和太后叫板。只是我怕,我护不住那样的你。”

太子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琴儿,你是大虞太子妃,未来会是我的皇后,是这世上能和我并肩而立的人,你是我的,是完完整整属于我的。”他的鼻息拂过她的颈侧,似是一个孩童在撒娇,“我有时骂你不是真的同你生气,你别同我怄气。答应我琴儿,答应我你会陪在我身边。”

她思考了片刻,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别说了,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太子轻笑,将头往她颈窝钻了钻,两个人躺了不知多久,直到月上中天了,她不免有些怨念,也不知道侍卫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她不会死在这里吧……

她轻轻推了推太子,想跟他说自己出去找点果子来,可他一动不动,她用上几分力气再推,太子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这下师琴月慌了,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触手一片滚烫:“李陵!李陵你别死啊!”

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太子身上,往山中跑想要找找附近有没有人家。可是夜已深了,山林中时不时还传出一声乌鸦的啼叫,她忍着恐惧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走了不知多久隐隐见得前面有人举着火把似乎在找人。

她连忙蹲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这是残余的杀手来了结他们的性命,火把越靠越近,她看不清跳动的火焰映衬出的人脸,背上冷汗岑岑——她之前还想着若是太子死了自己便是寡妇,如今想来寡妇起码还活着啊!

“月儿!月儿!”

举着火把的人喊叫起来,听得熟悉的声音,她眼泪哗的流了下来,那人听得隐约的哭声,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时,师琴月站起身子径直扑进他怀里:“谢璟臣!”

谢璟臣一怔,猛地抱住怀中颤抖不已的身躯,师琴月吓得瘫软的身子已是哭得站都站不住了,被谢璟臣捞住才没有滑到地上。

谢璟臣举起火把仔仔细细将她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现身上的血不是她的才松了口气,背上也已被冷汗浸透——幸好,幸好她没有事。

“谢璟臣,刚刚马车那里来了好多杀手……太子晕过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人……”她哭得哽咽着,话说的颠三倒四,半晌才说明白太子受伤正在破庙里。

谢璟臣想要开口,却被她的哭声夹杂着话语堵了回去,她说着说着,竟是给他跪了下去!

“谢璟臣,我知道你恨他,可是他不能死,我求求你,你救救他好不好……”她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将话说的那么死,若是他连自己都记恨上了现下岂不是死路一条。

他呆立在面前没有动,直到师琴月几乎要给他磕头,他才一把将她拽起来:“太子已经得救了,我是来找你的!”

她满眼泪痕,似乎正努力消化着他的话。月色下挂在脸上欲坠未坠的泪滴衬的她十分脆弱,那泪仿佛径直流进他心里,化作淌着的血流经他的心肝脾肺肾,灼烧着疼痛。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卑劣无耻的人吗?”他恨极,可看着她吃痛的表情还是不忍,放松了手劲改为扶着她。

她渐渐冷静下来,也觉出自己刚才的丢人举动不大妥当,隔着火把有些无措的望着他,终于缓上一口气,突然冒出一个不知是哭的还是饿出的嗝来。

“月儿……”谢璟臣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怒火,不无悲哀的说,“只要你还是太子妃一天,我就不会动他。

11.

她近日做梦总是记起从前的事来,例如现下她梦到正被娘亲罚跪在祠堂中,因着她出门招猫逗狗领着帮小娃娃四处瞎逛,人家爹娘都告到府里来了,四弟不巧正卧病在床,没了给她遮掩的人,气的娘拿着鸡毛掸子狠狠打了她手心。

谢璟臣知道她遭此大难,下学回到府中便连忙去求情,说她平日很是乖巧,只是今日他疏于管教,以后对她一定更加严格云云……

师夫人还没消气,又气又怜的对谢璟臣说纵然月儿迟早是他的媳妇也不可如此纵容,将来他在朝为官若是让人知道家中有个如此不成器的娘子定是会被人笑话的。

她连忙蓄出两汪泪水可怜巴巴的瞧着他,谢璟臣拿出张卷子给师夫人看,是夫子布置的课业,她答得很好,夫子朱笔批下有进步三个字,这才让娘亲收了火气。

她总算能站起身子揉揉膝盖,看着谢璟臣又是气恼又是心疼的表情,怕他怪罪自己,连忙可怜巴巴的冲着他说疼,这下他哪还有什么脾气舍得对自己发,连忙帮她揉着膝盖擦药膏。

那边厢师夫人回过神来,师琴月都没去书塾去哪里交的课业,分明是谢璟臣替她写完了专程拿这卷子哄自己的,登时火冒三丈的杀回去。门半开着,只看得师琴月姿势豪放的坐在椅子上撩起裤腿,谢璟臣半蹲在她腿前细细的为她涂着药膏,看到她掌心的红痕心疼的轻声哄她。

师夫人叹口气,她哪里忍心下得了狠手,这么点印子就叫他心疼成这样,八成是臭丫头唬他的,纠结了许久,既然自己女婿都不嫌弃月儿,她也懒得做这恶人。

谢璟臣替她上好药,看她还气鼓鼓的样子,温声劝她:“师夫人不是真的觉着你丢脸,是怕我现下太过宠你,将来又嫌你不着调,冷落了你。”

他站在跟前,师琴月坐着,拉了他的手捏着玩:“那你会吗?”

他捏住小丫头两颊的肉晃了晃:“不会,你玩去吧,下次别再被发现了,看着挺机灵,怎么傻乎乎的。”

见事情得逞,她揪住谢璟臣的领子迫他低下头来,仰起头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心满意足的跑出去了。明明刚刚还恹恹的叫着膝盖疼,此刻蹦蹦跳跳的看不出半分行动不便的模样来,谢璟臣头疼的揉揉太阳穴,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她迷迷糊糊中觉出自己约莫是在做梦,可是膝盖处却真觉得火辣辣的疼,又有人拿冰凉的药膏细细的涂着,跟梦境中同步播放。她忍了一会儿开始嫌热了,将被子掀到一边,一只手将被子捻了一个角盖在她肚子上,她再掀又被盖上。

就在她快恼了时,有人低低的在她耳边道:“乖,会着凉的。”

那手又将她额间的碎发理顺,惹得她有些痒,抬手将那讨厌的手打掉,不过脑子的咕哝了一声:“谢璟臣,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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