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居

[清] 高鼎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高鼎这首诗写于柔和温婉的早春，春风满城，莺飞草长云羞；水才和暖，池上鸳鸯白首。这样的好时节，连空气都是慵懒迷蒙的，趁着醉人的东风放场纸鸢，似乎是这繁忙生活中再好不过的休闲选择。当前，全国上下抗击新冠肺炎进入了新的阶段，不妨先了解下南通的风筝文化，找个时间，做好防护，和家人一起阔步奔跑，享受放飞风筝的户外时光……

凌空千年的追风绰影

古人在纸鹞上以竹丝为弦，风吹有声，如筝鸣响，故取名风筝。中国的风筝素来闻名中外，而南通，正是中国四大风筝产地之一。人们熟悉的“北鸢南鹞”中的“南鹞”专指南通板鹞风筝，它是中国南方具代表性的风筝品种。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宋朝，宋朝风筝的特点就是带哨口，南通板鹞风筝的哨口则是宋哨。

“风起千湾浪，潮生万顷沙。”南通自古濒江临海，潮平岸阔，风正天清，板鹞风筝能传承千年而经久不衰，与此处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有着密切的关联。在唐代以前，南通地区是沙洲，其低平的地势、广阔无垠的沙滩，给风筝的放飞提供了有利场所，海洋性气候，提供了稳定强健的风速、风力，这些优势是山风、谷风、陆风所不能及的。

板鹞风筝的盛行还和这里人们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南通在唐以前流人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地带捕鱼、煮盐为业，因此初的风筝并不是用来娱乐的工具，而是起到天气预报的功能。渔民出海前放一种叫顺风旗的风筝来测高空风力的大小，以此预测天气的变化；盐民引海水晒卤、垒灶烧盐，必须抢晴日避雨天，通过放风筝辨听哨口声音的变化，来预测天气的趋势。

在明朝，倭寇侵犯，沿海居民通过放飞红色天灯风筝，集合百姓共同退敌。到了清代，南通板鹞更是愈发盛行，道光年间的姜长卿在他所作的《崇州竹枝词》中写道：

草绿长堤海角东，双蝴蝶戏牧牛童。

声声何处胡笳奏，放出林梢红杏中。

诗底下还有注解：“风筝大如风帆、其声彻云如胡笳。”这反映了当时南通风筝的重要特征：大如风帆、装有响哨、声震云霄、音若胡笳，如今南通的板鹞还保留了这些特点。到了民主革命时期，老百姓通过放风筝与红军联络，当局为此曾明令禁放。

时至今日，人们为了摆脱城市的喧嚣环境，调节紧张的生活节奏，开始寻找一种亲近自然的娱乐活动，放飞风筝恰好满足了人们这一需求。如今，放风筝已成为南通的一种民间文化体育活动，2004年南通板鹞获全国风筝运动发展贡献奖。2015年9月，如东县被体育总局授予“中国风筝之乡”，小洋口旅游度假区被命名为“江苏省风筝放飞基地”。国际风筝会和精英赛作为如东传统赛事、特色赛事，自1989年以来已成功举办20届，这项赛事已经成为全国风筝爱好者的乐园，成为开展全民体育锻炼、弘扬民族文化、推动旅游发展、加强国际交流的一道亮丽风景。由此可见，南通板鹞风筝不但历史悠久，而且与时代相结合，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地方特色。

音若胡笳的空中交响

南通的板鹞风筝又称哨口板鹞，其制品融扎裱造型、配色绘画、音律设计、“哨口”雕刻等工艺于一体，具有用料考究、工艺、整体协调和驭风优越等特点。“竹马踉跄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二三月，正值春光清丽之际，纸鸢这种灵巧洒脱的“生物”又御风而鸣于南通城的上空。除一般风筝的放飞观赏、娱悦身心、强身健体的功外，南通板鹞的魅力之处正是在风筝上安装大小不等的“哨口”，一旦放飞蓝天，得风则鸣，其声随风抑扬，节奏清朗，音调悠长，音量巨大，音若胡笳，有“空中交响乐”之美誉，这也是板鹞又名“响筝”一词的由来。

“响筝”，匠心独运在它的“音响装置”上，根据每一只板鹞的大小在其上成排成行地安装有各种大小不同的“哨口”。所谓的“哨口”包括“哨子”和“口”两种装置，少则几个、几十个，多则成百上千，哨口的大小数目、音量、音色以至材料的选择都十分讲究。这些哨子的制作原料除了葫芦外，还有野栗子、龙眼、白果的壳和鹅蛋、鸽蛋以及由细到粗的竹筒等，经艺人精心加工刻制后将这些哨笛排列成行，与鹞面上的彩绘图案相辉映，产生了独特的艺术果。板鹞上的哨笛分为高音和低音两个区域，成排成行由小到大的哨笛发出高音，下部悬挂两只被称为“嘟子”的哨口，发出的声音频率一快一慢形成节奏，下部大的一只称为“嗡声”的哨口，声音低沉浑厚。

“影驰碧空摇双带，声遏行云鼓一弦。”古人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竹，声如筝鸣，而南通板鹞由于“哨口”这特殊的“音响装置”，在放飞时的声响比之一般风筝更胜一筹，直上云霄。不同大小、不同材质的哨口借助风力同时吹响，发出的音响各异，或低沉、或浑厚、或清脆，嗡嗡之声可传达数里，有如机群掠空，震耳欲聋；又似江海怒涛，汹涌澎湃，演绎出一曲别具特色的空中交响乐。

久负盛名的艺术特色

“江北江南纸鹞齐，线长线短回高低。”纸鸢描云上，来回任翻飞，放风筝自古以来似乎都是件极其轻松的事情，但南通板鹞并不如一般风筝一样容易控制，盖因其硕大无比，平整如板，一般都在一米以上，大的则有四五米，需要多人协作才可放飞。“浮云浩浩风棱棱，太虚一点高一层。初疑翩翻下黄鹄，又若搏击呼苍鹰。”放飞时，板鹞如同注入了生命般，化作彩云任去来，张扬恣意，如黄鹄，若苍鹰，扶摇直上，欲与天公试比高。

南通板鹞风筝的造型古朴别致，基本特征是呈几何形状，包括正方形、长方形、圆形、六角形和八角形等，其中又以六角板鹞居多，即由一个正方形和一个长方形叠加而成为一个基本单元，以六角形为基础，通过组合变化，串连成星式，常见的有七连星、九连星、十九连星等，还有圆形这种比较少见的变异形式。

“剡藤湘篾一片雪，仿佛孤飞野鹤云。”春入琼杯，回廊升碧烟；雪作纸鸢，江海坠闲云，明代文学家徐渭如是描写属于明朝的风筝。光阴荏苒，风筝发展至今日，早已不再是从前那般单调的“如雪满天飞”，而南通板鹞尤胜一筹。

《十八罗汉》九连星板鹞，200cm×200cm。它由九个八角形组合而成，是南通传统的风筝样式，绘有十八罗汉。风筝八个角花设计为佛家八吉祥图案，与中心罗汉相呼应。画面形象生动，画工精美。该风筝作品由南通板鹞风筝非遗传承人郭承毅制作，2010年9月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鹞面上除了缀满哨口，还绘有各种民俗画，其内容取材广泛，花鸟虫鱼、神话传说、名言警句等无所不包，并且“图必有意，意必吉祥”，如龙凤呈祥、喜上梅梢、年年有鱼、八仙过海等。塑造的形象在多变色彩的加持下，更是栩栩如生，绘制手法精细者如同工笔描摹，勾线、填色、晕染得步步到位。

板鹞在色彩的选用上多为大面积的运用红色，基本上每一个六角形风筝上都会画一个红色的圆作为底色，然后在红底的基础上描绘各种图案，图案的色彩多以深蓝、翠绿、柠檬黄为主。图案不仅色彩明快，层次分明，而且用象征性的图形表达民众祈盼吉祥、趋吉避凶的美好愿望，既表现了民间艺术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也反映了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风筝世界中，这般声色兼具的南通板鹞是当之无愧的艺术瑰宝。2006年5月，南通板鹞风筝制作技艺被列入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8年5月，板鹞风筝制作技艺又入选第一批传统工艺振兴目录，是名副其实的南通骄傲。

敬如神灵的风筝民俗

旧时，南通民间放鹞子，尤其是大型板鹞，仪式甚为隆重。人们认为放风筝是将“白虎星”送回天宫，因而上天之前，鹞子必须供在堂屋中，供上香烛纸马，村中长辈在板鹞前许下风调雨顺的愿望。“谁道致身无羽翼，回看高举绝红尘。”在一般人看来，天上人间相距遥远，惟有风筝能按照人们意志飞翔天地之间，所以他们在风筝上贴纸马，绘上神像，以敬神灵，祈求消灾降福，而哨口则是“雷公”的化身，那震天动地的声响是为了威慑妖魔逆蛊，佑护天下太平。

《观音全图》连星板鹞，240cm×240cm。此款风筝画工精湛，人物神态惟妙惟肖，乃南通风筝博物馆馆藏精品。2008年，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祭祀完成后，由数个身强体壮的壮汉共同协作，将板鹞风筝放飞。在板鹞风筝的放飞过程中，也同样有很多民俗讲究，在风筝线的牵引下，扶着风筝的众人在风筝乘势而上之际，要共同将风筝抛向空中，这一连贯动作称为“丢”，寓意丢掉霉气和霉运。

若板鹞风筝顺势一飞冲天，则预示着大丰收和天下太平。在放板鹞时，忌讳风筝摔落、断线，风筝落在别人屋顶，放飞的人赶紧带上香烛纸马、鱼肉老酒去赔礼道歉、烧利市、磕头焚香，后才能将风筝取走。即使小孩放飞的小风筝掉在房顶上，家人也要亲自爬上屋，取下风筝，扯掉哨口，撕坏鹞面，踩碎骨架，丢入河滩或荒地。强烈的宗教色彩使当地百姓对板鹞敬如神灵，以至于“家中失火，首先抢出来的竟然是一只鹞子”。

在朱自清先生的《中国民谣》里，还有一段话：“到如今，那条系风筝的线还在南通，是一条铁索，这索子在南通城北的北上真殿神龛前香炉下面的井里。”这其实涉及到南通的一个民间传说：“西汉时期，韩信、张良做了一只大的铁鹞子，放也不是用的绳子，是用铁索子放的，上头还能坐人。有一次，张良就从南通江边上一个叫十万步荡的地方，坐上了这个铁鹞子，回他的老家杭州。”一直到现在，南通地区的老民歌手，在谈起风筝山歌、号子起源的时候，都把张良、韩信尊为风筝的祖宗。南通的水车号子当中，就有这样的唱段：“东南风起得高，张良韩信放铁鹞；霸王死在乌江口，韩信功劳不久长。”

南通江海大地上也流传着不少与风筝有关联的俗语、谚语。如用“像鹞子仄了，不稳”来形容小孩子走路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他是个无风（断线）的鹞子”指杳无音讯。谚语有“鹞子口声急，明朝雨打壁”、“鹞子满天飞，家家有得收”等等。

风筝是生活的真实写照，诠释了普通百姓的审美与爱憎，洋溢着生命的色彩和活力，它刻画的内容无论是具象还是抽象，是生命还是神灵，都不是客观原型的直接再现，而是一种超越原型客体的精神寄托和永恒象征。历代的文人墨客，也多借风筝以抒发自己不同的情感，从而极大地丰富了风筝的文化内涵。

与时俱进的保护传承

南通板鹞风筝作为一种民间文化符号，既有民间艺术的共性，又有作为南通本土化产物的个性，从板鹞风筝中可以窥见江海儿女的勤劳善良与节俭朴实。南通板鹞几经风雨，时至今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拔地而起的万丈高楼将天空划分为一个又一个的小方格，留给板鹞风筝放飞的蓝天日益狭小，也许某个不经意间听到悠悠的哨口声，再一抬头，却已寻觅不见。为对南通板鹞风筝这一文化艺术瑰宝进行更、高的保护和开发，使这一非遗项目飞的更高更远，南通风筝博物馆应运而生。

南通风筝博物馆是以挖掘、研究风筝文化为宗旨，以保护、传承南通哨口板鹞艺术为主线，集参观展览、文化交流、社会教育、制作放飞等综合功能为一体的专题博物馆，是国内第一家民办风筝博物馆。在博物馆里，可以看到风筝与文化名人的轶事，历代诗人描写风筝的诗词，风筝邮品和风筝制作器材，以及世界各地栩栩如生造型各异的风筝。南通风筝博物馆除了馆藏展示接待游客参观以外，还作为南通地域文化名片，承接涉外文化交流展览活动，让博物馆从一个高雅的文化殿堂更多地融入社会。近年来，南通风筝博物馆开展风筝文化进校园、进社区等活动，让更多人近距离感受非遗文化的魅力，板鹞风筝又逐渐回到了大众的视野里。

2019年10月19日，如东第20届国际风筝节开幕 陆和煦摄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不若来江海南通赴一场板鹞之约吧。

文字编辑：余晓辉

特约编辑：张杭（扬州大学广陵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美术编辑：沈洁

作者：邓永定

简介：邓永定，湖北天门人，毕业于解放军西安通信学院。工作20年来，扛过枪、下过乡，也写了少许文章。现为南通市地方志办公室方志编纂处处长。

作者：居靖雯

简介：居靖雯，江苏南通人，广西艺术学院研究生。爱好阅读、古琴。现为南通方志馆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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